圣诞节过后,接踵而至的便是一场地区联考,整个高中部均有参加,一时间,天音学院到处都能看到晨起背单词的、走路看书的、甚至连上厕所都在讨论数学题的学生。学生社团的活动都停了,学生会也取消了一周一次的例会。所以,自圣诞节之后,直到联考结束,我都没再能见凌寒枫一面。
联考结束后就是元旦假期,放假前一天,凌寒枫给我发过一次短信,大意是问我假期怎么安排,我的回复是——“回家”。
不过,发完这条短信后,我就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拆开,把裏面的东西放回宿舍的原位,完全没有要回家的意思。
因为,在凌寒枫发来短信前,在我拖着行李即将要出门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我妈妈的电话。
“珺珺,元旦期间,你别回来了。”
电话那边劈头第一句话就让我愣住了。我家离学院是很远的,平时周末都难得回去一趟,本以为元旦三天能回去好好陪陪妈妈,却不料遭此变量。
“妈妈,怎么了?”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我连忙追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回应我的只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心急地又催促了几次,才再度听到那边的声音,虚弱又无力,还带着几分哽咽。
“珺珺,那伙人又找过来了。”
胸口仿佛被重拳击中,我一口气没上来,大脑一片空白。我知道,母亲说的“那伙人”,是逼债人。在父亲被诬陷入狱前,曾替人做过担保,他入狱不久后,那位借债人就跑了,讨债人很快就气势汹汹地找到了我家,逼母亲替跑路的借债人还钱。我们本就家徒四壁,哪有余钱去偿还高额债务?只能东躲西藏,多次搬家,那段惊惧躲藏的日子,永远都是我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几经折腾,好不容易才勉强安定下来,没想到平静的生活这么快又起了波澜。
我说过,生活远比你能想象到的最苦情的戏剧还要悲惨。没想到,我告诉陆宇翔的故事,都是真的。
“他们堵在家门口好多天了,我现在躲在你姨妈家,正在想办法筹钱。珺珺,你也别太担心,妈妈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开的,但在风波平息前,为了安全,你千万不要回来!”
挂掉妈妈的电话后,我立刻进入了作战状态。先是去银行把自己目前为止的积蓄都打给了妈妈,然后对着号码簿给曾经兼职过的老板全都打了一遍电话,可惜并没有找到什么好的兼职。
无奈之下,我只能联系了陆宇翔——他的门路比较广,思路也比较活,之前做纸玫瑰的主意就是他最先向我提的。打听之后,陆宇翔果然给我介绍了一个好生意——倒卖饰品。
“我有个比较熟的叔叔近期在做饰品加工,你可以从他那边用成本价买进饰品,再找下家倒卖出去,中间的差价还是比较可观的,就是比较辛苦和麻烦。”陆宇翔说,“不过你买进的量不能太少,否则那边是不肯出货的,你如果要做这个生意,必须要准备一笔初始资金,至少要……一万左右吧。”
我倒抽了口冷气:“这么多?”
“是啊,你想找来钱快和多的,目前只有这个了……”陆宇翔顿了顿,“池珺珺,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从没见你赚钱这么急迫的。”
“……哦,没事。”我敷衍道,“谢谢你啊,陆宇翔。”
那边似乎还想说什么,我已先一步挂掉了电话。
一万块的初始资金啊……
我到底要到哪里弄这一万块呢?
冥思苦想了一整夜,当第一缕晨光破晓之时,我终于想到了办法。
——一个我很不情愿实施,但事到如今,却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办法。
靠着这个办法,我很快拿到了一万块的初始资金,成功联系到了供货商。
元旦三天,我是在街头巷尾寻找销售下家中度过的。虽然过程不算顺利,但我并不气馁,只要坚持下去,我相信总会见到成效的。
元旦假期结束,同学们陆续返校,各项社团活动重开,学生会的工作也恢复如常。
但例会那天,我没有去学生会办公室,而是发短信向凌寒枫请了两个礼拜的假,理由是近期学习成绩有所下滑,放学后我要去校外找补习班补课。
本以为对方会刨根问底,但那边只“哦”了一句就算准假了。
反应还真冷淡啊,哼,还说想和我交往呢。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这点淡淡的失落,很快就被想尽一切办法赚钱的念头给吞噬了。
什么恋恋相思,什么儿女情长,在现在的我眼中,都已是过眼浮云,不值一文。
——起码在学院里再一次见到凌寒枫之前,我真是这样认为的。
那是我发完短信的第二天。
上午课间操的时候,我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往操场走,突然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路边草坪旁的凌寒枫。
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盯着这边,我本想扭头装作没看到,但他已对我挥了挥手。
早有很多人注意到凌寒枫的出现,他如此目的明确地招呼我,立刻,周围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我。
无法再装傻,我只能硬着头皮从人群中艰难地挤出来,走到他面前。
“好久不见。”他对我点点头,微微一笑。
我躲开了他的目光,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也没那么久吧,也就十天左右而已。”
气氛有点冷,我不知道凌寒枫是什么表情,但他再度开口时,语气的确有点疑惑。
“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飞快地摇头:“没有。”
“真的?”
“嗯。”
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可能有点反常,我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谢谢学长关心,但我真的没事,只是昨晚没休息好,有点累而已。”
凌寒枫没说话,他盯了我一会儿,缓缓地问:“……你是不是在介意圣诞节那天我说的话?”
我愣了一下。
“我本来以为……”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我第一次看到这个人脸上出现了类似懊丧的神情,那一瞬我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是我太突兀了,让你困扰了。我没那么玻璃心,如果你拒绝我,我是能坦然接受的,所以你没必要这样躲着我。”
我微微睁大了眼,半晌,才听到自己的声音。
“哦,没有。”我说,声音干巴巴的,“我没躲着你,真的。”我迅速转头看了一眼操场的方向,对他挥挥手,“我们班要集合了,先走一步,回头再聊。”
那真的可以称之为“落荒而逃”。
就算钻入人流中许久,我也能感到那人的目光锁在我身上。
他一定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但我没有力气再去掩饰。
本以为自己足够洒脱,却在见面后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的心虚和懦弱,在他面前。
并不想躲着你。但现在的我,真的不敢面对你。
——因为,我害怕。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第一次如此虔诚地祈祷,向着从未相信过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