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斋时小昭只喝了一小碗稀粥便退去后园照顾小子矜去了,赵敏身为少主妇,则要行的礼节较多,吃毕斋饭,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小昭的强颜欢笑一直被她看在眼里,弄得她下也不舒服,她心想该是时候找小昭聊聊了。当下迈步入后园,还未至小昭的厢房,便见小昭抱着子矜站在自己同张无忌的厢房门前招手唤她。两人遥遥相视,别有心思地一笑,赵敏款款地走了赵敏将至走到面前,小昭抱着子矜浅浅一笑,微微一福,道:“嫂嫂好!”
赵敏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小昭当真狡猾乖巧,一直便这般唤我嫂嫂,而非姊姊,平时所为中规中矩,善解人意,当真令人难以拿揑啊。”微笑道:“子矜没有哭闹吧?辛苦妹妹了。”说着过去从小昭的怀中抱过了孩子,只见她小脸红彬彬的,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小腿一蹬一蹬地咯咯笑。引得二女心结暂开,一齐逗着—了起来。
将小昭让进屋内,赵敏为孩子把尿,喂乳,小昭则将火盆内添加了一些木炭,将孩子供烤在火盆上的尿布、小衣裤等翻了翻。赵敏在侧后面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小昭,只见她还是有些偏瘦,但气色已比一月前初见时好得多了;她的眼睛有些蓝幽幽的样子,鼻梁颇高,皮肤白|嫩得如羊乳一般,脖颈细长,脸聪比自己的稍圆,双肩稍显瘦肖,但胸部却比自己丰满得多;她的腰很细柔,自己没有孕肓子矜之前自然不在她之下,但现下已是一年多没有好好活动身子骨了,便赶不上她了;小昭的下半身如同葫芦的底部,浑圆婀娜,难道便是以前王府后园众妃口中所言的生儿郎的身子?短短数年不见,这小昭当真长成大姑娘了!心中思腑着,小昭已搬了小凳坐在了赵敏对面。
当着小昭的面哺乳,颇有些难堪,赵敏面上微微一热,略略向旁边侧了一下身子。小昭也不多言,只是面上微含笑容,握握子矜的小脚,撑撑子矜的的小棉裤,子矜立刻感觉到了,她也是吃得饱了,立刻松了乳|头扭动着小身躯回头来看小昭,看见小昭笑眯眯的样子,立刻咯咯咯咯―起来。
看她不再吃了,赵敏便欲哄她睡觉,谁知她没有丝毫睡意,挣扎两下“卩圭”地大哭起来。连连哄都哄不住,小昭忙从赵敏怀中接过来,只哄得两声,便不哭了,再逗得一下,小家伙竟然又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原来她吃饱了是要小昭姑姑抱着玩耍的。
赵敏不由得心想:“倘若她当真是张郎的亲妹子,子矜的亲生姑姑,该多好?”
是啊,那两名婢女虽也算得上是衷心耿耿,手脚勤快,但毕竟粗手粗脚,鄙俗无知,而赵敏出身毫门,自幼饱受礼仪熏陶,怎能放心将宝贝女儿交给她们伺候管教?而且女儿也分明不甚喜欢她们,没有小昭的日子,女儿那是片刻也离不开自己,自己实在是被她吵闹得疲累不堪了,交给她们哄一会儿都不成。唯有小昭,没几日便同子矜亲近之极了,现在有时她抱着,都比自己这个亲娘抱着还要乖。
小子矜的身子颇为壮实,很少生病,但就是好哭闹,稍有不顺意便哭闹个不休。赵敏自认为跟随张无忌以后脾性温和得极多了,直若完全变了一个人,但现下子矜倘若吵闹起来,时间稍长便也忍受不了,其余的诸如紧似半个时辰一次的大小便弄脏衣裤尿布之类的琐事,对赵敏来说也是极其烦心的,尤其是深更半夜,无法使唤下人的时候,就更加心烦了。张无忌倒是脾气甚好,极少发火犯急,但子矜却不大亲近他,他越是掺合,子矜往往便越是哭闹得凶狠,弄得张无忌空有一身本领,却只能束手无策。唯有小昭,无论子矜如何哭闹折腾,她都从来不急不恼不厌倦,哄得一阵后,便总是能够将小家伙哄得乖乖顺顺。这半个月以来,每晚子矜都是同小昭一起睡的。小昭自山下百姓家中买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山羊来,夜晚便煮了羊奶喂她;白天,张无忌赵敏虽然坚决不让她做洗尿布之类的粗活儿,但她总是抢着做些给子矜更换、烘晒尿布衣裤的活儿,并且去集市上买来甚多布料,为子矜里裡外外做了十几套衣裤,一改以往大部分靠穿雪儿剩下的小衣裤的日子。是以赵敏会忍不住地心想,倘若小昭是自己的亲小姑子,那便幸运得紧了!须知当年自己的兄长王保保喜得子女的时候,自己这个亲姑姑也仅仅只是抱了抱,亲了亲,只要小家伙一闹,便立刻交还给嫂嫂,跑得远远地去了,更别说做衣裤甚么的了。
可是小昭如此做作,定然有其他企图啊。想到此处,赵敏笑了笑道:“小昭妹妹,今日是新的一年了,不知妹妹想过今年作何打算了么?”
小昭早就想说此事了,只是还未及启齿。此刻听到赵敏开口问,便轻咬下唇,面现优郁地沉吟片刻,轻声道:“嫂嫂是厌恶小昭了么?”
“反守为攻!”赵敏心道。脸上却是一笑道:“妹妹说哪里话来,姊姊只是想同妹妹随便说说而已。”
小昭凄然一笑,道:“妹妹能有甚么打算?自打娘亲惨死,大哥救我性命,只求以有生之年做牛做马来报答大哥大嫂的大恩大德而已。”
赵敏道:“那是你大哥救的妹妹,姊姊可没有出半分力气,妹妹万万不能跟姊姊这般说。姊姊可不敢担当!”
小昭听到此言抱着子矜扑通便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道:“嫂嫂这般说当真折杀我也!想当初嫂嫂临盆在即,大哥离开嫂嫂远赴波斯,救援于妹妹,那是嫂嫂开了多大的恩?嫂嫂的付出,只要是女人,就能感受得到!大哥乃是百年难得一出的人杰,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人,妹妹若说不喜,那是假话,但天下能够配得上大哥的,唯有嫂嫂而已!小昭真心艳羡兄嫂的姻缘,真心祝愿兄嫂能够和和美美、长长久久、白头俏老!如今小昭寄居兄嫂檐下,惟愿于兄嫂为奴以报答大恩之万一而已,决不敢有非分之想!望嫂嫂开恩成全!”说罢颤抖着身体叩拜下去。
“果然反守为攻,以柔克刚!”赵敏心中道,但是却无法说出别的了,因为说些不想说的,显得虚伪,说了想说的,那便是刻薄不仁了。只得扶起了小昭,安慰了她一番,此事便算过了。张无忌吃完酒回来,赵敏劝他暂时不要提给小昭寻婆家的事了。张无忌最听赵敏的话,心头虽有些莫明其妙,但也点头了。
赵敏颇有男子气质,自幼就曾常常幻想倘若自己是个男子,第一当做的,便是指挥千军万马拼杀疆场,建立一番丰功伟业;第二要做的,便是妻妾成群,子孙满堂,家族兴旺!是以她的父王乃至兄长,都有众多妻妾,她从来没有认为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只娶一妻的,都是贫贱无能之辈。但现在当真轮到她自己了,她却绝难看得开了,虽然对方并不是那种有你没我的死敌,只是可能分杯羹而已,但这一杯羹,也是酸溜溜不愿分的。
过了两日,张无忌同赵敏商议该出发去天水麦积山了,却发现赵敏眉现忧色,郁郁不乐。忙问她原因,赵敏未发一言,却先落下了泪来,看得张无忌怜惜之心大起,忙将她搂入怀中又是安慰,又是陪不是,以为自己哪里没注意,惹她生气了。谁知赵敏哽咽了一会儿后道:“无忌哥哥,自从敏敏前往濠州搅了你和周芷若的婚事起,敏敏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娘亲了!现如今,敏敏背着娘亲跟你成了亲,女儿也添了一个,却……”说罢又伏在张无忌的怀中呜呜哭泣起来。
张无忌心下释然,抱着她轻拍地在她的肩头背心温言道:“敏敏不要伤心!都怪张无忌小子粗心大意,竟忘了还要拜见岳母大人的!”
赵敏用手帕抹着眼泪道:“是啊,你都时时想着自己还有过世了的双亲,还想着万里之外还有个小昭妹子,却以为你的结发妻子便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张无忌忙以手击腮,骂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张无忌这厢给爱妻大人陪不是了!”说着便放开她跳下床俯身下拜。当即逗得赵敏咯咯笑了起来。赵敏不似中原女子,还当真安然受他八拜。拜完之后齿间轻轻“嘁”了一声娇嗔道:“尽在姑奶奶面前耍滑头,该死的小淫贼!”
张无忌呵呵一笑,跳上床钻入被窝,又搂住了她,在她颜上轻轻一吻,道:“那本相公便带敏敏和女儿前往大都一趟,看望完岳母大人再去麦积山隐居如何?”
赵敏嘟着嘴点了点头,好半晌后轻声道:“我爹他老人家也不知被开罪获释没有……爹爹获罪,我又背了个叛族的罪名,家里定然难过得紧……也不知娘亲她……”说着幽幽地叹了一口长气。
张无忌安慰她道:“如果岳母大人不嫌弃于我们,我们便将岳母大人接去一起住吧,让我们能尽做儿女的一份孝心!”
赵敏点了点头,随即又揺了揺头,却甚么也说不出来了。心中惟愿见到娘亲后,她能不要过于为自己伤心,能看在女儿和外孙女的情份上,原谅自己的任性就不错了。
至此,一夜难眼。
他们不知道,其实早在近一个月前,汝阳王已经在云南被丞相哈麻派人害死了。而赵敏的兄长王保保,为了保住家族,竟做出了一个非常举动,在大殿之上皇帝面前声称察罕特穆尔并非自己生父,而是自己的远房舅父,只因自己幼时父母双亡,舅父又无子系,这才收他做了儿子。舅父戎马一生,虽也为大元帝国立下了无数功劳,但谁知晚节不保,成为朝廷罪臣!王保保深明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是以为了表示效忠皇上,效忠大元,断然决定于察罕特穆尔断绝父子关系,至此以后,察罕一家与他,再无半点相干。元顺帝大喜,立刻颁旨拜王保保为太尉、中书平章政事等显要官职,领兵镇守太原!而汝阳王府,则被査没了所有财物,一纸封条,将前后大门都封了。府中的王妃家奴,被哈麻等人瓜分地瓜分、遣散地遣散、充军的充军,全部清理干净了。
因为王保保的明哲保身,大出哈麻等人的意料之外,是以对于汝阳王妃,他们到底没敢立刻赶尽杀绝,只是将她幽禁到了一个小佛堂之中。王妃至此便落发为尼,终日与古佛青灯相伴了。
张无忌赵敏二人决定一下之后,第二日便收拾启程了。买了一辆大车,由周颠扮作赶车的家仆,小昭扮作丫鬟,便似小两口过年回娘家一般向大都方向进发了。
自髙邮一役,元军元气大伤,无数的蒙古大小贵族均存起了随时卷起铺盖逃往关外之心,是以纷纷拼命地搜刮钱财,然后再偷偷地运往关外。于是地方官盘剥百姓,军官苛扣士卒,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严重。这一个冬季下来,因为没有过冬衣物、没有粮草而冻饿而死的蒙元士卒无法计数,于是逃跑、军队哗变快成了蒙元军队的家常便饭,蒙古铁骑以从所未有的速度非战斗减员!
此刻江南各大义军势力显然都不将蒙元看作自己的敌人了,而是将蒙元作为获胜者的猎物自相拼杀博弈起来。于是蒙元借助这难得的喘息机会,好好的歇息了下来。张无忌等人一路前往大都,眼见许多关口都抛荒了,偶尔出现一些官兵也一个个面黄肌瘦,甲胄不全,兵刃残缺,站在嗦嗦吹拂的春风中一个个簌簌发抖,见到大车过路,都以为是哪家贵族赶路,连上前盘査的底气都没有,再也没有以往的跨骑高头大马、横行无忌、穷性极恶的凶悍之相了。
近一个月到了大都,只见昔日热闹的街市已经显得冷冷清清,放眼各处,都是一副萧条的景象。这时的风很大,卷着塞外飞来的黄沙,呼啸着冲击着整个天地。放眼看去,还看不出两丈远。拉车的骡子受不了这风,直低着头顺风而退。周颠只得脱下了衣服包住了骡子的头,拉着它口边的辔头拼力前行。到得一家赵敏颇熟识的大客栈准备歇宿时,却发现这家客栈早已关张多时了。只好满大都城乱转,好容易才找到了一家骡马铺子歇下脚了。
这家铺子只有两间大通间,房间内一张大炕直通南北,可以挤得下二三十号人。周颠开门看房时都被裏面传来的一股浓臭熏得一趔趄,但此刻实在没法再找到其他住处了,只得将这一整间房都包了下来。这些日子大都接连刮大风,也没有赶脚的来住店,店里正空闲着呢,一听来了大主顾,店家顿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道那间房平日里能睡四十个人,每人一个大钱,今日贵客既然包了,便只出三十个人的三十个大钱好了。
这破房子要三十个大钱可太贵了,周颠正欲同他理论,张无忌却已经点头答应了。原来张无忌看到赵敏的心情不好,不愿多生枝节。赵敏抱着子矜进入房中,请店家在大铺中央悬了一块布帘,便算将一间狭长的房间一分为二了。赵敏和小昭带着孩子住裏面,张无忌周颠住外间。张无忌想到敏敏自跟了自己以后便连连受苦,如今还让堂堂的郡主娘娘住在这间低贱恶臭的骡马店中,当真是太受委屈了!
店内耗子多得令人难以入静,臭虫多得令人望而生畏,几人都是非常疲累了,但除了周颠以外,谁都无法在这个大炕上裏着那恶臭肮脏、臭虫钻进钻出的被子入睡。天才刚刚擦黑,张无忌便同赵敏装扮一番越窗而出,直往汝阳王府而去。只见王府大门被封、匾额被摘,连门前的石狮子的眼珠也被顽皮的孩童凿去,赵敏便知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当下心中一沉,同张无忌绕到偏僻处的院墙外,一跃而入。这一进来,赵敏当即被满目的破败荒废、薅草灰尘给激得落下泪来。
偌大一个汝阳王府,如今已经变得黑沉沉的一团,形同鬼蜮,再无半个人影。风沙狂扑怒吼中,赵敏终于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放声痛哭,俯倒在地。
当晚住进了赵敏昔日的闺房之中,便神情痴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啜泣。张无忌搂着她,直至天现一丝亮白。
张无忌想到这王府中房舍众多,又安静又安全,实在比住在那间客店中强,便安慰了赵敏几句,让她呆在此处等他,然后飞身出府,回到骡马店,多给了那店家几十文大钱,招呼他昭顾好骤子和车子,房间退了。唤了周颠和小昭,一起乘着风大人稀,跃入了王府之中。
自此后,小昭主要照看子矜,张无忌、赵敏、周颠三人日日出去暗暗探访,终于探到了赵敏的生母、汝阳王妃的下落。那是一座距离王府不远的一座小庵,张、赵、周、韩四人抱了子矜,佯装成烧香礼佛的香客进入庙中。这日风沙虽已小了不少,但依旧呼啸搜刮,放眼望去,天地都是一片的灰白肃然,除了路边枝头怒绽开来的一些嫩芽外,全无一丝生机,使人身在都市,却有困于荒漠的感觉。
庙中没有香客,也没有看管王妃的兵卒,想必汝阳王的政敌们已经全然不以为一个出了家的老尼会对自己产生半分烕胁了罢。庵中连佛堂在内才有十多间房,共有老幼五名女尼,平日里因为惧怕泼皮和元兵捣乱,连大门都甚少打开的。庵中女尼的生活便靠一些常来的善男信女捐献的香油钱,和大家轮流出去化缘来艰难度日。张无忌等人有男有女,还有幼儿,看门的女尼才开门放他们进去的。
进此庵前张无忌倾尽所有釆买了数匹布料、一担香烛,由周颠挑着,拜完菩萨,便将善物交给了主持。那年过六旬、老眼昏花、牙齿掉光的女尼自然高兴得紧。不过她竟然不会说汉语,原来是一位蒙族女尼。赵敏称自己曾在佛祖面前许过誓,若得一子便拜遍大都百里以内所有的寺院,于院内斋戒三日;若得一女,便拜遍大都城内所有的尼庵,于庵内斋戒三日!望师太成全。
这个谎言编得全无破绽,住持师太看在那些物品的份上自然满口成全。当下为他们腾出了两间厢房,就此住下了。仔细注意了一整日,才好歹确认了王妃所住的房间。当晚天一黑,众尼一入睡,赵敏便迫不及待地拉了张无忌,前往王妃的住处了。
小昭抱了子矜同周颠跟在后面,赵敏叩门而入,眼见母亲头戴尼帽,身穿淄衣,尚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捻着念珠念念有词,立时眼泪便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母亲便跪倒在地,压抑着嗓音叫道:“娘!不孝女儿敏敏来看你了!”
这时张无忌同小昭也进入了房间,周颠拉紧了门,站在门外把守。
王妃惊愕得呆了,继而浑身剧烈地发起抖来。赵敏哭着拉了张无忌的手,让他跪在了自己的身边,又哭道:“娘……”
小昭见张无忌也跪下了,忙也抱着子矜跪在了他们的身后。好半晌,王妃仿佛才从惊愕中酲来,她不禁泪如泉涌,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仔细打量着膝下的女儿,突然失声而哭。赵敏慌忙抱住王妃的大腿,哭道:“娘,是我,敏敏……”
王妃仰天惨呼一声,突然扬起手来,啪啪啪啪,劈头盖脸地连打了赵敏好几个耳光,切齿道:“不孝孽障啊!你害得我察罕家好掺!”
赵敏哭得泣不成声,但仍倔强得仰着脸让母亲打,看得张无忌心如针刺钳揪,慌忙护住了赵敏道:“岳母大人!要打便打我吧!都怪我不好……”
王妃愤恨之极地瞪着张无忌,突然抓着念珠便狠狠地砸在了张无忌的额头上。张无忌身外的护体真气感应到外力来袭,立刻便要护主,还好被张无忌及时收住了,当下额头被连砸之下,却也颇为疼痛。
小昭也被王妃状若疯狂的模样吓得呆了,此刻怀中的子矜已被惊酲,屎尿齐流,登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赵敏顾不得张无忌,连忙爬过去看女儿,同小昭一起手忙脚乱地为子矜檫拭了屎尿,换了干爽的尿布,又偏过身躯为子矜哺乳,好一会儿,子衿才终于不哭闹了。而此时,王妃也似泥雕木塑一般,半举着念珠呆住了。
足有一炷香时分,终于喂饱了子矜,赵敏羞红着面孔掩好衣襟,抱着子矜跪到了张无忌的身边哽咽道:“娘!这是不孝女儿和张公子所生的孩儿,名唤子矜,今日敏敏是特地带着子矜来看望她的外婆的!求娘你看在亲外孙女的面上,便宽恕了我们吧!”
王妃颤抖着伸手去拔开子矜的襁褓看她的小脸,终于眼泪长流,长叹一声浑身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这三晚,赵敏都是住在王妃房中,他们都极少出门,外面风又大,是以庙里的尼姑们倒都没有发现甚么异常。前两晚王妃始终难发一言,第三夜,好歹同女儿说起话来。但她的话也极少,没有对女儿说汝阳王和王保保的事,她怕脾气冲动的女儿会给好容易重新取得皇上信任的王保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敏敏作为朝廷钦犯,也决不能在大都久留,否则被人察觉不但他们有生命危险,而且会危及家人!朝野凶险,不能不寸寸小心在意啊!
赵敏见母亲甚么也不愿意对自己说,心酸之下,也不强求了。这时王妃却长叹一声轻声道:“你舍却了郡主的尊贵不当,下嫁了一名布衣村夫,如今总算没有受到你爹爹的冤案牵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我观那姓张的小字器宇不凡,对你又颇为爱惜,好歹算是稍平为娘的怒气……唉……望你们日后好自为之,能够终老天年吧……”
赵敏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点了点头。
好半晌,王妃又叹道:“你自小被娇惯过度,便似全然不识礼法,当真令为娘的担心啊……”
赵敏抹千了泪水,抱着王妃撒娇道:“谁说女儿不识礼法?娘亲没来由的乱担心!”
王妃不屑地一笑,道:“还说识礼法!十几岁就疯到外面,整日介想的都是打打杀杀,还处处与你兄长比高低;最可很的是,还自己在外面相好了男人,唱了出只有戏文中才见到的私奔之举,令王府上下脸面丢尽!你说从古至今,有你这样的识礼法的女子么?”
赵敏撅着嘴,抱着王妃的胳膊轻轻揺晃,娇声道:“那如今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木已成舟,骂女儿也没有用了,娘亲何必再担心女儿呢?”
王妃长叹道:“你呀,真后悔当初没有严加管教于你……如今当真说甚么也晚了!只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出身名门闺秀,不要让人家汉人笑话我们蒙人女子都是不懂礼数的蛮人,那便好了!”
赵敏嘟着嘴道:“谁敢笑话……”
王妃道:“你道你还是以前的如阳王府郡主娘娘么?甚么人不敢笑话你?”
赵敏见又惹得娘亲生气,忙撒娇赔礼道:“是,是!女儿不敢!女儿不敢!还不好么?”
王妃道:“甚么不敢?”
赵敏道:“女儿要做一个知书达礼、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不敢再做野丫头了好么?”
王妃这才微微点头道:“这还差不多!你要记住,在家在外都要尊重你的相公,不能像个女霸王一般,落下个令汉人以为我们蒙人女子都很凶悍无礼专横的模样!”
赵敏咋舌道:“这样啊?娘亲你对女儿也太苛刻了吧……”
王妃怒道:“甚么苛刻……”
赵敏见娘亲又要生气,忙接口道:“甚好!甚好!敏敏都听娘亲的行了吧?”
王妃道:“这还差不多!”
赵敏又小心―声道:“娘亲这么说,就是池……他要纳妾,女儿也不能干涉了……”
王妃怒视女儿道:“你刚才对为娘的说了甚么?如何才说过的转眼就忘了?”
赵敏连忙赔不是,王妃才息怒叹道:“何为相夫?便是辅佐夫君、为夫君分忧、持家主内、劝良从善!而越礼阻挠干涉,便是做那种僭越乱礼之事了!”
赵敏心中不快,但又不敢说,心中只道:“以往父王每每纳妾,娘亲不也每每不快么?如今却又来这般说我……原本还盼娘能支持我,如今却……”当下母女二人一夜无语。第二日一早,王妃抱了抱外孙女,便哄出赵敏,再不见她了。赵敏深知自己与家人的处境,不敢再行叨扰,只得与张无忌收拾行装,告别了主持,上路往甘凉进发了。
此刻江湖已经风传:正月十五,髙邮大闹花灯,大周诚王张士城于皇城内大宴江湖豪杰,同赏屠龙宝刀!诚王为显毫爽阔绰,竟然每人都馈赠重金,赐美女陪酒,其弟张士信酒后更加当众同身边的美女做下了许多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当时便将武林中的十多位高人气走,如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張三丰真人、武当派掌门俞莲舟、武当四侠张松溪、南少林住持玄慈、崆峒五老等等,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后来有人趁醉踢场大闹起来,便有人欲趁乱夺刀,于是南少林玄袼大师带领数名高手和宫中侍衞护刀,当场劫杀了明教光明右使范遥、大汉国右将军鹤笔翁、方国珍贴身第一侍衞湘南断头刀冯旭等人,一时间在江湖上掀起了更甚少林“屠狮”大会的轩然大|波!
明白就里的人一看即知,冷谦生前定下的遗祸江东之计终于得逞了!张士信乃是南少林俗家弟子,玄袼托名为张士城护刀,以张士城的名义一举杀了明教、陈友谅、方国珍三大势力中的重要人物,其险恶用心,表明无疑。但此刻张士城兄弟却得意非凡,以为终于扬刀立烕,成为了武林至尊呢。
张无忌等人一路行走,却没有遇上武林人物,竟然对这件轰动天下的大事毫无耳闻,也算竒了。
張三丰于高邮同玄慈竟然一见如故,这一道一佛两位当世高人一时间食则同席,卧则同塌,从武功说到世事苍生、天下时局,无所不谈。張三丰长叹曰:世道混乱已久,天下苍生期盼安定,你我年岁虽老,但好歹还算身负一二技艺,若不为苍生做点甚么事,岂非对不起这一生中的衣食父母?
同为出家人,但張三丰却将黎民百姓称作衣食父母,日夜为苍生担优,反思己身,玄慈当真直感汗颜无地。
佛家和道家的思想有极大的差异,但对于天下乃至百姓,都釆取任其自生自灭,不加理睬过问的态度。但張三丰勇于突破先辈圣贤思想的束缚,主张修世间道,不再白吃百姓的香火钱,游走四方,号召天下豪杰,为苍生谋福。此刻的張三丰已经完全超脱了私心私欲,竟欲南投朱元玮,要助他早日平定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而非劝自己的徒孙张无忌回教夺权,日后为己谋个太太上皇的尊崇名位!
玄慈对这位长了自己三十余岁的高道钦佩仰慕之极,便将自己的过去以往毫不避讳隐瞒地对張三丰说了。原来那玄袼竟然是玄慈的小舅子,小玄慈十岁。想当年玄慈乃是南少林俗家弟子,家境富袼,迎娶玄袼的姊姊时,玄袼还是一个拖着鼻涕的毛孩子。后来玄慈因为痴迷于佛法武功,执意抛妻弃子出家做和尚,由此深深伤了爱妻的心,她从此再也不愿见到玄慈,最后随着家道中落,穷迫而死。玄袼的武功便是玄慈传授的,后来他也拜玄慈的师傅为师,做了南少林的俗家弟子,直到三十多岁与人比武吃了大亏才落发出家的。出于对妻之愧,玄慈便万事倶顺着这个“小舅子”,于是不久前竟然受玄袼所诓,误入了神衣门,并不得不远行伏牛山,为了获取玄袼的回春丸解药而同张无忌交手。
另外,不久前神衣门弄得了一具据称为僵尸的死尸,门中高手都看不出任何门道来。張三丰笑道,此事倒听徒孙无忌讲起过,连深研此道的火龙真人都不能全然明白,何况你我。嘿嘿,他们定是想造出大量的僵尸士卒冲杀疆场,夺取天下!还好无法想通其中窍要,否则必然弊大于利!
张无忌等四人旖旎来到天水深山之中,寻了个景致优美,百姓颇密之处落下脚来。此地远离中原战火,四面环山,进出交通极不便利,百姓一半多都为回民,贫穷但颇安宁,直若与世隔绝。此地百姓往日里缺医少药,平日生病,多请当地的神巫敲打蹦跳趋病,花费多而病难愈,而赤脚郎中张无忌到来后,不久便大改其观,由此极受当地乡绅百姓欢迎,很快便在众乡绅百姓的帮助下,开垦了荒地,修造了房屋,就此定居了。
这一日,张无忌偕同作药童打扮的小昭出远诊回来,一路阳光明媚,景色极佳。张无忌道:“小昭啊,你本该嫁个好人家,过些富足快活的日子的,如今没来由跟着大哥,日日受这日晒雨淋,粗茶淡饭之苦!”
小昭笑道:“哪里有苦?跟着大哥,对小昭来说,再苦都是甜啊!小昭欢喜得紧呢!”
张无忌苦笑着揺了摇头,只好暂且不去说这些。眼见远方青山绿水白云,正想赞叹几句时,突然一阵冷笑声从附近的密林中传出来:“嘿嘿!好一个小昭,你好端端一个波斯明教教主不做,却偏要来此处做低贱的丫鬟!当初可当真小觑于你了!”
悦耳动听的话音落后,密林中走出一位身着白灰色淄衣的妙龄女尼,不是周芷若是谁?
张无忌和小昭一时间都愣了,实在想不通为何她能跟到此处。
难道她自武当山向阳坡竹林内一掠而去后,竟然从未远离张无忌左右?
看到二人目瞪口呆、红晕上脸的样子,周芷若咯咯笑起来,笑着笑着,双目光华一闪,滚出两行莹莹闪亮的珠泪,飞速地滑过脸庞,跌落到胸前的淄衣上。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