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华堂故人(2 / 2)

一味相思 千岁忧 4455 字 5个月前

清秋不太适应与人这般亲近,尤其是她,将手缩回淡淡应道:“一生平平安安有何不好,我早说过,你我所求不同,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快别说什么跟你走的话了。”

“我知道,你怨我,可是……”

“我都说了,无怨,不怪,以前我们都太过年少,该忘的我也都忘了!”清秋的声线不由高起来,打断她的话。

可雪芷并不想放过她,自顾道:“可难道你连平哥哥也要忘掉?他待你如珠如宝……”

清秋呼吸蓦地一紧,木着脸道:“什么平哥哥,雪芷大家说的我听不太明白,若你留下来用饭,清秋即使有伤在身,也得露上两手,不知你口味是淡还是重?是酸还是甜?”

她这般坚持,雪芷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道:“不必了。”

东堂只剩清秋一人,她独自呆了许久才出来,堂外聚集了一些仆人好奇地望着她,看来她出名了,起码郡王府里得传好一阵子的流言。然则雪芷大家是南芜人,就算是皇帝,也会有几门穷亲戚,她难道不能跟雪芷大家识于微时?至于如何应对膳房的丫鬟婆子们围着她问东问西,清秋胸有成竹,届时拿着锅子一个个地敲打一遍,看谁还敢聒噪。

夜晚清秋难以成眠,春|水流派,雪芷大家,这些字眼充斥在她烦燥的心中,促使她轻轻起身,望着窗外一轮圆月突发幽思,终忍不住打开衣柜,在最深最深处,放着一把桐木古琴,触手光滑,她取出后摩挲不已,几许留恋。

她心中有事,不禁手指轻拂琴弦,惹得几声清微淡远的琴鸣。当初进王府时,她带的家当不多,其中便有这把“绿绮”,闲来无事,也甚少弹奏,府中知她会弹琴者,没有几个人。但却未有一日忘记所学技艺。

沉吟半晌才省过来,无意间弹奏的正是雪芷那晚所弹的《弄眉》,弄眉曲意指乡间小儿女两情双悦,情投意合时互交心所奏,当年自己也是常常弹来,只是这六年中,她一次也未弹过。

一曲奏完,清秋才觉自己把这弄眉奏地过于凄凉,忽闻窗外有动静,一人击掌赞道:“好,好琴,好曲,好……人。”

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且矜贵,威严,从屋里望去看不分明,只觉得他身量颇高,待他翻身进屋,才看清居然是世子爷。

他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深夜在此出现,实在于礼不合。

贤平世子衞铭访友夜归,不走寻常之路翻墙而过,为了是想起从前晚归常有翻墙之乐,后门离得膳房略近,他隐约听到了叮咚琴声。衞铭依稀记得曲调便是当日雪芷大家最后弹奏着的《弄眉》,却不似当日欢快,缓慢且沉重,别有一番滋味。

这府里女眷不多,会琴的除了表妹况灵玉,那便只有那个厨娘。他本以为她是个爱偷懒的小厨娘,岂料衞管家言道清秋尚是府中管事,管着内府膳房,现下还会弹琴,看得懂他满纸荒唐菜式,倒是有点意思。

一时意动循声来到她的房外,夜虫阵阵鸣叫,仿佛在嘲笑他仍是少年心性。也对,这般夜探香闺,莫不是要行香艳之事?他摇头轻笑,在边关时,对着刀光血影常想着回京后要如何如何,真回了京,却觉得越都城里纸醉金迷也未能让他有所放松,适才在春风得意楼,看着宾朋满座无由来地心烦意乱,竟然起了厌烦之心,尚不如在边关对着一轮冷月来得舒适。

膳房管事的住处还算可以,与仆役房间隔着几丛花圃,竹帘里灯光透出来,一道人影正坐在窗前,他绕到窗台那边,隐了身形,往里望去。

咦?她抚的琴有些古怪。

这个厨娘很不简单,他已认出那琴名曰绿绮,乃上古名琴。百年前有传言绿绮是流落到了北芜天府主人手中,却从未现过身,此时却出现在这裏,不教衞铭心中惊疑。难道她竟与天府有甚干系?想到今日雪芷大家拜访郡王府,且与此女相会,她们之间,真如所查之情,只是同门学艺?雪芷大家是天府主人未婚妻子,偏绿绮不在她手中,而在自己府中一个厨娘手里,倒叫人费解。

待她一曲缓缓奏完,衞铭现身言赞,看到她眼中慌乱,心中满意,正该趁此好好询问一番。

即使是王府管事,清秋所住之处也不过一床一桌一柜一妆台,她家中已无亲人,且身无长物,每月月奉都被她仔细存在钱庄,留做养老用。每晚回到房间,总要啜着冷茶静坐半宿才能入睡。所幸一应杂事还有人帮忙,不至过得太过辛苦。

“奴婢见过世子爷,”她根本就不想行礼,藉着伤势未愈行动不便,只是行了半礼。

衞铭迳直走到绿绮琴前,伸手一拔,果然是好琴,闲闲说道:“春|水流派是当今最为出色的一枝,他们秉承的是不问世事,意在云间的风格,雪芷大家更是个中翘楚,以琴音清婉着名。她师从我南齐名家五柳先生,外出游学不过几年光景,盛名已远胜当年的五柳先生。”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清秋知今日与雪芷一番谈话让这位世子爷心有所想,只得打醒着小心说话,佯笑道:“清秋受教了。”

似乎猜到她会装傻,衞铭微微一笑:“众所周知,今日雪芷大家来王府,不过是找个名目要见你,东堂里你二人闲话许久,但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世子今晚摸到她房内,问的问题却跟含烟凝雨她们一样可笑,莫不是心裏倾慕佳人,却求之不得,才会夜来逼供?

“这个,我十分仰慕这位雪芷姑娘……”

仰慕她什么?清秋一时发急,说话便颠三倒四,明明想说的是若世子倾慕雪芷,她可牵线搭桥,替他美言一二,只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她本身就是个女子,倒去仰慕另一个女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衞铭失笑道:“你仰慕她什么?”

一直听人说贤平郡王世子长得好,清秋今晚可算是看了个够,他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笑意,一点也不象刺客来袭那晚冷峻的面容,刚刚那一失笑,嘴角纹路加深,让与他共处灯下的清秋心跳不由加快。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清秋涟忙解释:“那个雪芷大家也是过了二十还未婚配,啧,说到这一点,我倒与她有共通之处,不过她是如我一样的女子该学习的典范。”

她略一尴尬,便开始顺着往下胡诌:“我仰慕她的便是同为过双十之龄,雪芷大家可自由自在行走天下,而清秋却要被人耻笑,真是惭愧,惭愧。”

说罢想低头摆出一副愧对于人的模样,哪料脖子上的伤却不允许,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衞铭紧跟着问道:“哦?我听说最近府里也给清秋管事提了几门亲事,怎地你均不同意,是否也想如雪芷大家一般,找个如天府主人那样伟岸的男子才会下嫁?”

天府主人是哪根葱哪瓣蒜,伟岸不伟岸她更不知道,可他这算是在轻视她嘛?暗讽她想与雪芷相比,不知好歹?她自视其轻可以,却不能容人相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自然无法与雪芷大家相比,此生找个世子爷这样的人足矣……”

话未说完便觉不妥,她果然是个贪图口舌之利的人,完全未想到,虽把衞铭说得不如那天府主人,却将自己跟他配在一起,若接下来他要是说小小厨娘还想与世子相配……她简直无地自容,满心羞耻,涨红了脸等着衞铭发话。

衞铭看到她两颊飞红,并不恼怒,悠悠道来:“我知道你与雪芷大家相识,也认得这琴叫绿绮,要知道它原是天府旧物,未料却在你手中,所以才想要问,你与天府之间,可有干系?”

“胡说,这琴是……我一旧友所赠,怎么会与天府有关?”

原来世子早知她与雪芷是旧识,也是,从前她们同居越都城,虽说旧时街坊好久未曾见过,稍一打听却也容易知道。

衞铭提起一根丝弦,待提至最紧绷时突然松手,和着琴声袅袅问道:“你那位旧友倒是大方,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清秋低眉顺眼,看不清眼中情绪,语调平平道:“他已故去,便是死在边关,为国捐躯了。”

衞铭立马想到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战死在边关,难道送她古琴的是夫家?

“如此说来,倒是忠烈之士。”他被说得心思回转,想到在边关的日子,回神又道:“说真的,你不象是个厨娘,清秋,嗯,连这名字也不象。”

这个名字与含烟、凝雨一样,无任何出奇之处。

清秋忽然想到,这两国和谈在即,前些日子自己脖子上这一刀便与北齐天府有关,雪芷,绿绮,她忽然脑中一片清明:“世子问这许多,莫不是在怀疑我?”

随即愤然道:“世子想太多了,我从未踏出过越都半步,什么天府,更是闻所未闻,这琴不过是当初清秋订亲时对方的聘礼之一。”

她自幼学琴,故高家求来一把好琴附在聘礼里送来,那时她尚觉金银是俗物,只锺情于这把绿绮,那高家小子常笑言她是为了把琴才嫁于他。那时她才多大?十一?十二?

如今为这琴,自己反倒惹了麻烦,真是不上算。

衞铭挑了挑眉,他当然会让人再查,看当初是否真有其事,只是心中早已信了她的话。无视她恼怒的眼神,在屋里不大地方转了一圈。墙角推着许多礼品,除了补品,多是些小玩意儿,看来此女人缘倒好,早听回报的人讲,她这裏日日都有人上门探望,就连孔翰林也差人送了礼来。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他想到了她脖子上的刀伤,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递了过去:“我听说你伤势恢复得慢,这一瓶云华膏,对刀伤颇有奇效,你拿去用吧。”

清秋连忙接过,笑话,一码归一码,世子爷给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她叫清秋,不叫清高,干嘛装作羞答答的样子或再推让个几句,要知道每天的伤口让她极不痛快,夏日苦闷,却不能沐浴,难受得紧。

“你安心养伤,父王几次提起你做的菜,说起来你那些菜倒是挺出新,我那新居的厨子还未寻到,清秋管事不如随我同去?”衞铭越说越觉得自己高明,不管她有没有古怪,放在自己身边也是不错的办法。

清秋却不这么想,她才懒得换地方,这裏一切她已经熟悉,甚至有在此渡过余生的打算。世子这么说,明摆着为难她,还没等她反对,那人却已轻笑着翻出窗外,只留下句:“你想仔细了应我一声。”

她会去才怪!他也不去打听打听,谁会着王府膳房管事不做,去给这位爷当烧饭的丫鬟?这活没法干了,受伤还要被怀疑,最后还要被降职,看来她离了王府去开豆腐坊的时日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