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豆腐坊,清秋一脸向往,她都打听好了,糊口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听说林家巷子里那个卖豆腐的半老徐娘尚被人称作豆腐西施,若她也去卖豆腐,那就不止是豆腐西施,该是豆腐天仙?
“快快给我断了那个念头,你想气死我?好容易给你谋得差事,上点心行不行?”
“点心还未做好,怎么上?”她在衞管家面前,难得有顽皮之心,见他又要开始说教,只得道:“好了好了,不过我先说好了,没人逼我我就做下去,要是那二位主子拿这事来逼我走,可怨不得我。”
衞管家恨铁不成钢地轰她走:“去,去,准备好晚宴,前院膳房的人今晚也过来帮忙,你快去准备要紧。”
衞铭跷着腿坐在书房,盘算着夜里要如何应对那些北芜人。边关一战成名,他应当是北芜人眼中钉,肉中刺,不知为何,皇上却偏要安排他与北芜来人多多接触,难道礼官们是吃干饭的吗?回京后辗转与大小酒宴,一补前几年边关清苦,可连日听着鼓瑟调筝,推杯把盏,终究会厌倦,今夜之后,他打算清静一些时日。
衞管家来到书房,求见世子爷,门外尽忠尽责地守着世子爷从边关带回的亲衞,都是在边关苦战几年的将士,即使回到了京城,这些人也带着股铁血之意,府中少有人敢接近。他恭恭敬敬地向世子请示新府第相关事宜,皇上赐的新宅在越都城近郊处,早在边关告捷时便提前准备建房,如今大体建成,不日便可住人。
衞铭略一思索,搬过去是迟早的事,不若早些过去清静几日。只是父王母亲那里需得解释,几年离家,如今老大才回,不思父母膝前承欢,多多少少有些不孝。
末了交待:“我几年未回,府里多了许多生人,很是不惯,若搬到新宅子,还得从这边带些老人过去。”
“是,世子爷。”
“另外再找个合心的厨子。”他想了想加上句:“记住,要勤快点的。”
衞总管点头记下,心想真得办好这事儿不可,听郡王的意思,皇上也是顾念世子边关征战,至今还未娶亲,才赐了府第,想着能让世子早些成家立室,眼下两国和谈在即,这事儿嘛,得缓上一缓,可也不能再耽搁了。
今夜膳房里裡外外都燃上了灯,热闹得很。据说晚上来赴宴的都是贵客,老管家着人送来十套前厅的丫鬟服。前院膳房的几个厨子过来等着清秋安排活计,这种大场面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清秋看着人多就发晕,让胖婶去挑膳房里入得了人眼的丫鬟往前厅去充数,给几个厨子按冷热煎炒分了工,一下午的功夫就在忙乱中渡过。
凝雨与含烟倒是挺兴奋,因为前厅丫鬟的衣服是那种粉藕色捆宝蓝边的衫裙,平日里看那些丫鬟行动飘逸,神气得很,她二人早羡慕得不得了。
到了酉时三刻,清秋坐镇厨间,看着大师傅们开火炒菜,闹腾半天,好不容易前头消停一会儿,上菜回来的凝雨说今天晚上的宴席居然请到春|水流派的雪芷大家来,厨间里登时乱了起来,雪芷大家啊,那可是名满天下,一曲《流云》名动天下,无人不知其名。
清秋正打算回房歇息,但听得春|水流派四字,她微一止步,想了想转到后厨间,匆匆把头发挽成双环,也穿上一身粉藕衣裙,顺手拿起了托盘,悄悄往前厅走去。月在中天,映得府里道路光华明亮,道道回廊在花木枝桠掩映中,变得有些陌生。清秋走得很慢,郡王府里这一年多,她总呆在膳房,很少在府里转悠,这是晚上,她总觉得自己走得不太对。
走到一片水塘时,隐隐听到琴声,应该没有走错,但又好像错了,明明隐约的琴声就是从一道墙后传来,定是那雪芷大家的琴声,可她总找不到绕墙而过的路,只得站在一道曲桥上发愣。既然过不去,也就是天意,那么只得听一听作罢,闭目细听,勉强辨出弹琴之人弹奏的是一支欢快的古曲《弄眉》,想来弹琴之人心情极为喜悦。
清秋轻轻“咦”了一声,声音刚落,呼闻几声惊呼,象是正堂发生了变故,有人叫道:“保护王爷,有刺客!”
几道人影轻烟般从画堂东面赶过来,夜色间几乎看不分明,清秋一听有刺客,再没心情呆下去,心慌慌地想往回走,但愿这祸事别牵连到自己。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她还未拐下曲桥,身后已有人赶到,她只觉身上一轻被人捞起来,跟着跳到了走廊顶上,一顶利刃顶在脖颈,男子粗嘎的声音叫道:“都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她!”
一批王府护衞打着火把灯笼冲过来,把这水榭围了个不通,跟着挟持黑衣人身后赶到此的几人也跃在廊顶,为首的正是世子衞铭,他冷冷地道:“你好大的胆子,私闯王府,此时拿个婢女来要挟衞某,不觉得可笑吗?”
黑衣人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被追得慌了,随手捞了个人,如今见所挟持此女一身服饰确是下人服侍,不由低声咒骂一声,把心一横:“堂堂贤平王世子,自然不把奴婢的贱命看在眼中,也对,你在边关亲手杀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余那些战死在沙场的万万将士,也可算在你的名下,你当然不在乎,我却不同,临死有个垫背的,也算值了!”
他只觉这婢女浑身愈发抖得厉害,心中更是烦燥,刀刃往前一逼:“想多活一会儿,就向你家主子求救,叫啊,快!”
清秋先是觉得脖子一凉,后来才觉得痛不可挡,哀哀叫出声:“救命啊!”
她心裏悔得要死,怕得要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时好奇,来听什么雪芷大家弹琴,这会儿不光脖子上的伤口疼,而且还有一条胳膊被扭在身后,她岂止是想叫救命,甚至想倒下去。脖子上的创口怕是不浅,她感觉血一点点流进衣领,右边一片濡湿,完了,完了,小命休矣……
慌乱中她抬头看到衞铭眼中分不清喜怒的眼神,突然想到一件事:莫不是我盼着世子早早搬走,才得的这场报应?
衞铭手背在身后,却是在暗中手势让人准备弓箭,看能否出其不意将其射杀,能救下被人挟持的婢女自然好,这全要看她的运气。正在这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呼,围着的王府侍衞后方一阵骚动,来人似乎颇有地位,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一道娉婷的身影在几人护衞下走进了包围圈。衞铭有些不解,此时府里的宾客都在正堂被高手们保护着,这女人为何要来此危险之地?
“原来是雪芷大家,还请贵客离开此地,否则若在此出了什么意外,我难向天府主人交待。”
“世子说哪里话,此人因我而来,倒是让贵府受惊了。”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可人儿,她的声音如黄鹂鸣叫般清脆,谈吐非常人可拟,清秋只觉头昏昏,心中发苦,甚至不自觉低下头,生怕被人看出来自己长相如何。
“哦?原来姑娘认识此人?”
“算不上认得,他是衝着天府来的,从我自柳州一路南下,他便跟了这许久,今晚更是扰乱世子宴请,雪芷心中真过意不去。”雪芷对身旁的人低语两句,又对衞铭道:“世子放心,必不教贵府受损。”
她身边的男子应是随行的护衞,一张脸拉得老长,看样子身手不弱,不然雪芷不会如此有把握。衞铭猜想这定是天府主人不放心,派的高手,可也不能让人小瞧自家本事,当下微微一笑,不去瞧那人要如何解救府中婢女,只待救人的最好时机出现。
他们这裏对答,惹恼了那名黑衣人,他一路跟到这裏,奈何雪芷身边不少高手相护,今晚好不容易她外出赴宴,只带了几人随行,便悄悄潜入郡王府,本想着一朝得手后远离越都,谁想刚跃到厅外,便被衞铭瞧破行藏,一路追击至此。心中恼恨已极,反长声一笑道:“不错,雪芷大家容貌艳绝,我早想一亲芳泽,无奈你身边太多高手,眼下我又虎落平阳,不若我便将此女当作是你,在此处亲热一番,你看如何?”
说罢放开抓着清秋胳膊的左手,抓住她的下颌往上抬,使得清秋脸往上抬,烛火相映下,众人看得分明,原来王府的这名婢女长相竟然不俗。想来那雪芷大家羞愤已极,怒声道:“不可!”
黑衣人只是想借此来羞辱她,用力去扯清秋的衣服,他揪住半幅衣领一撕,绸缎裂帛之声响起,衣裙变成两半掉落。众人满以为那女子要春光乍泄,谁料藕粉色衣衫下,竟然是一身整整齐齐的褐色衣服,还挂着一幅白色的厨子围裙,若看仔细些,围裙上还有一滩油渍。
黑衣人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正要再扯,不远处的林端忽然一声长长的哨音,飞射来羽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险险擦过清秋的脸颊,攸地没入黑衣人眼窝,强劲力道直钉得他身子跟着箭势往后仰倒掉下回廊,伴着右手中的利刃落地的声音,再也没有动静。
清秋本在心中暗自安慰,流点血而已,活着就好,哪知那支箭呼啸而来,射进黑衣人身上同时时,迸溅出的血也全喷到了她的头上,眼里是血,身上是血,身子跟着黑衣人的力道软软倒下,陷入昏迷前只有一个念头,谁的箭居然这么有准头?
衞铭在看到那张容颜时,已认出了是早上见过厨娘,心中闪过一道怀疑,厨娘不应该出现在这裏,还恰好被挟持,会否有诈?常年边关岁月,他已惯于凡事往坏处想,若府里有人与人勾结,并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但见那女子要摔下回廊,他还是飞身跃下,接住她软软的身躯。人已经昏过去,看得出她脖颈上的伤口不似作伪,忙将她将给护衞首领,唤大夫给她治伤。
黑衣人的尸体已被拉走,前堂里父王和宾客还在等着他去招呼解释,衞铭长呼一口气,却看到雪芷大家仍留在此处。她一向居住在北芜,且此番到南芜来,另有深意,这是南北两国和谈的良好开端,今夜的情形谁也没有想到,无人知道这名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若雪芷大家今夜在贤平郡王府出事,那么,他贤平郡王府如何解释这一切?怕是百口莫辩。而且此事便在正逢两国将要和谈之际发生,是有人蓄意破坏?还是真的是私仇?转瞬间衞铭已想了万种可能,这位雪芷大家与天府关系极深,天府又是最能影响北芜朝廷的势力,这些都不得不防。
他来到雪芷面前,这位娇客显然有心事,怔怔地立在曲桥尽头,旁边那来自天府的护衞依然阴沉着脸,仿佛人人欠着他银子。衞铭想了想,开口道:“雪芷大家受惊了,还请回前堂略作休整,容我等为你压惊。”
“多谢世子,说到底全是雪芷的错,让贵仆受惊。”她一脸自责连声道歉,还将责任往自个儿身上揽,衞铭也不好多说。但雪芷像似乎有别的话想问:“刚刚那位姑娘,真是府上奴仆吗?她……不像啊。”
衞铭眼光沉沉,他本就在想这件事,现在人家当场问起,只有召来管家相询:“受伤的是哪房丫鬟?”
老管家躬身道:“回世子爷,她不是丫鬟,清秋是我王府膳房的管事。今儿晚上人多,前头应对不过来,我便让膳房的人搭把手,帮着上菜,谁曾想出了这事。”
“清秋?膳房管事?”雪芷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
老管家看了世子一眼,他没有出声,便接着道:“是,”
雪芷忽然抬起双手端详,她是名满天下的琴师,那双手自是娇贵无比,纤长细指,白玉无瑕,月光下竟带着丝魅惑,众人的眼光也随着看向那双手。
手的主人却有些失常,轻声问道:“她……竟是个厨子?”
仿佛因为那名厨娘想到自身有无做饭那一日,但若这双手去洗手做羹汤,众人均觉可惜。
衞铭冷眼旁关,见她蹙着柳眉,娇怯怯地似乎想到忧心之事,那心事重重地模样着实叫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