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回雪在倚云殿中端坐弹琴。
她侧首微微一笑,随手拨弦,口中漫声唱道:“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
身旁端茶进来的宫女闻声也是“噗嗤”一笑,将茶杯放于她案头,在一旁面带微笑地恭谨侍立。
司马回雪却并不生气,只停了琴音,端杯沾唇。饮了几口杯中香茗之后,她放下茶杯,游目四望。“怎么不见小柳儿?”
那宫女忙屈身回话:“昭仪,小柳儿去准备精致小点,很快就回来了。”
司马回雪漫声一应,也并不再问,又回头拨起琴弦,轻轻唱着:“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一曲尚未唱毕,小柳儿就慌慌张张自外奔进,斥退了一旁宫女之后,她语气急迫地说:“昭仪!奴婢方才听说,扬州都督诸葛诞联合东吴,擅弑扬州刺史乐綝,声称要‘起兵讨逆’,叛乱久不平定……”
司马回雪仍然轻拨琴弦,漫不经心地应道:“哦,这件事不是早已发生了么?怎么你现在才焦急起来,难道前线再度告急?还是那诸葛诞又攻下了何州何县?”
小柳儿猛烈地摇着头,焦虑的声音已几乎要哭出来般,哀声说道:“可是昭仪!这一回事情不同呵,大将军已决意奉太后及陛下,仿先帝所为,亲征诸葛诞——”
“铮”的一声,司马回雪指下的琴弦应声而断。她顾不得自己擦伤渗血的手指,白着脸猛然回身,一把抓住小柳儿的手,不敢置信地颤声反问:“你说什么?!我叔父……下令要陛下亲征……平叛?”
小柳儿拼命点头,被司马回雪那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可司马回雪浑然未觉,一颗心只是七上八下,担忧着曹髦的处境和痛苦。
什么亲征便于鼓舞士气、尽快平息叛乱?那统统都是动听借口!她还不了解自己的叔父吗?又要征讨叛军,又怕自己这一走,京中空虚,唯恐曹髦趁机发动政变、罢了他一切官职权力!所以,他就想出这个方法来,带着曹髦一起出征,便于监视又师出有名?
诸葛诞……她敛眉,那是个对曹氏家族忠心耿耿的人呵!他叛乱……也是为了“清君侧”、罢权臣吧?叔父派去的人马久征不下,竟然就动如此念头,要曹髦亲自去讨平一个忠心为己的下臣?要曹髦亲自铲除自己一只可以倚靠的臂膀?这……是如此的赶尽杀绝,又是如此的残酷无情呵!
“借刀杀人……”她自言自语地忿声道,脸色发白地摔开小柳儿的手,径自冲往门外。
这教他……情何以堪?她心痛地想,不顾身后小柳儿极力阻止的呼喊,就要冲去找他。但刚刚奔上殿外回旋的长廊,她便险险撞上了他。
“怎么,何事如此惊慌?”曹髦一手扶住她险些倾跌的身子,语气里虽然微有笑意,但脸上的神情平静如水。
她匆匆仰首望他的脸,冲口而出地说道:“陛下!你……当真要亲征诸葛诞?”
他一怔,随即淡笑。“是啊,为什么不呢?谕令早已下达,何况你叔父岂容得我不去?”他眉间一抹怨忿的惆怅,凝目望着远方,一字一句道:“他畏我一旦得了机会,可令京畿生变……”他仰天大笑,似乎这件事是多大的笑话。“我能有何力量使京畿生变?即使他不在京里,我便能只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哈!你叔父毕竟还是太尊重我了,太高估我了,太相信那些溢美之词了——”
司马回雪惊异望他,为他心酸不已。她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不想说那些空洞的、无意义的话。她默默凝视着他受伤的神情,突然伸手,紧紧将他的手合握在自己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