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夜,窗外月色如水。
淡淡桃红色的纱帐之内,流转着暧昧暖热的气息。那终日总是剑眉微蹙的少年天子,此刻右手屈起枕于脑后,仰面躺着,双眼漫睁着遥望自己头顶上方的一片帐顶。
那总是显得那么冷淡而高不可攀的美人,那被所有人视为冷酷、狠心、专权、而意在乱政的权臣之女,这刻却一头长发如飞瀑般披散于枕上,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颈窝,左手放在他的胸上——他的心脏,在她柔荑覆盖之下,沉沉地跳动。
“初更早已过了。”曹髦突然说道,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回响。
司马回雪闻言,笑了一笑,应声道:“是啊。已经很晚很晚了。”
“你想说什么?”曹髦的眉间仍有微攒的细褶,但语气间已少了从前那般冷漠的提防,只是平淡一问。
司马回雪有点讶然,但她眨了眨美丽的瞳眸,突然撑起上半身,右手支在枕上托着头,在一室清光月色里凝视着他的脸。“隰桑有阿,其叶有难——”
曹髦讶异地回望着她,许久突然一笑,眉间微蹙的线条因而放松,使他俊美的容颜上添了几分温柔的神气。“诗经小雅的《隰桑》篇?你是在考朕的诗文功底吗?”
司马回雪抿唇轻笑,清清楚楚地说:“陛下,你在岔开话题吗?谁不知陛下最近在撰写《春秋左氏传音》?臣妾怎么敢质疑陛下的学问啊,更何况朝中大臣、天下万民,谁不知陛下‘少好学,夙成’的名声啊?”
这后一句话是明显的称赞,她从来没有这么称赞过他的。他应该高兴,但他没有笑。因为他知道她的前一句话,说中了要点。
他是在故意转开话题。
他自幼饱读诗书,怎会不知道她漫声清吟的《隰桑》篇,究竟是何内容?但好笑呵,他即使是才慧夙成,即使是文武兼备,他却仍是有一事不懂,不懂呵。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他知道她的语意,因此他逃开了。虽然他们的身体此刻是如此接近,可他们的心却仍在辽远的两方,在广袤的天地间各据一端,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