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也许是听到了声响,他就在这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后,他并没有喜出望外,而是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强忍着泪,别过头去。

半个多小时过后,那些警察询问了案情,并且在我交了罚金和跟另一方的和解金后,终于同意放了陆铭羽。

我把剩下的那笔钱塞在了大衣裏面的口袋里,然后站在拘留室门外,老老实实地等陆铭羽出来。

在他出来的一瞬间,我把那件羽绒服稳稳地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双眸含泪,高高立于我身前,与我默默相视,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雪却依旧没有停的意思。

陆铭羽和我一前一后地在雪中漫步,昏黄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我忍无可忍,终于开了口:“为什么打架?”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气冲冲地走到他跟前,用质问的眼神审视他。

那张带伤的俊脸上满是错愕。然而这细微的表情持续了一秒都不到,他就别过头,冷淡地说:“不关你的事。”

无名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我恶狠狠地说:“我花钱保释你,就关我的事!”

他的身子一颤,终于和我对视。

同一时间,我的手机突如其来地振动起来。

我知道是陈美华,可我现在完全没办法顾及她,更不想听她的责骂,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按掉了电话,并选择关机。

在这之前,我必须和眼前这个男生,把一些事情,处理清楚。

可此时的我,并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决定,彻底把我和他,从原本相交的人生轨迹上,彻底剥离开来。

仿佛皮肉分离,无声无息,却痛到窒息。

待我幡然醒悟之时,却连后悔的资格也没有。

在我的再三逼迫下,陆铭羽终于把他打人的原因说清楚了。

原来,他打的那个人,是出卖他父亲,让他父亲破产的始作俑者。那些罪名,并不应该完全加诸他父亲身上,而这个人却把自己身上的罪名也推给了他的父亲。本来去超市买东西的陆铭羽碰巧撞到了他,并跟踪到中山路这边,二人发生了口角,陆铭羽忍无可忍打了他。

向我解释完这些以后,陆铭羽突然悲哀地笑了。他说:“巧了,裴吉星,为什么每次我最难堪的时候,都让你撞见呢?”

“也许是你想让我看见。”我轻飘飘地说。

我张开双臂,就这样拥抱住了他。

没有紧张到呼吸错乱,没有心脏狂跳到律动不齐,我只是想把温暖,传递给眼前的他。

他不知道,此时的他看起来有多么荒凉,荒凉到好像随时会消失在这茫茫白雪之中。

他似乎彻底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命运把他的棱角一点点磨平,又把苦难,灌进了他的躯壳。

“谢谢你,裴吉星,谢谢你无论在我多么落拓的时候都愿意回来找我。”他把瘦削的下巴抵在我的肩头,轻声说,“然而我现在什么都不能给你。”

“夜宵也不能吗?”我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试图打破此时莫名忧愁的气氛。

他无奈地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两个就这样不顾大冷天,跑去吃了麻辣串,而我的手机也没有再开机。不是我忘记,而是我不想。当然,我并没有忘记陈美华,我至少还是要表示一点儿赔罪的意思。

拎着特意为陈美华买的夜宵,我和陆铭羽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小区。

让我们谁也想不到的是,此时本应安静的小区里,聚集了好多人。而在人群中央,停着两辆车,一辆是火警车,一辆是急救车。抬眼望去,五栋左数第一个窗子,正冒着浓浓的烟。

陆铭羽抬眼一看,紧张地问道:“那是你家吗?”

脑子“嗡”的一声,我的心跟着急剧下沉,顾不得袋子里带汤的夜宵,我摇摇晃晃地挤进人群。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眼前的事实就证明了前一秒心中所有不祥的预感。

大概有三个人被陆续地抬进救护车里。前两个人受的伤并不重,而第三个满脸是血,大红色连衣裙被烧掉了一半的人,我一眼就看出,那是陈美华。

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没错,我很讨厌陈美华,讨厌她这样势利又刻薄冷漠的人是我的母亲。

但是,我从来没有希望她就这样消失。

毕竟,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甚至在心底一直有个天真的愿望,有一天,她醍醐灌顶般清醒,不再对我冷漠,像世界上所有其他人的母亲一样,对我温柔地关怀照顾,让我和她,做一对俗世里最平凡的母女。

可现在,我那个天真的想望似乎一下子碎裂了。

她被大火烧伤,生死不知。

而之前的电话,可能是她危急关头打给我的最后来电。

我却拒接了。

这样想着,我毫不犹豫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可除了痛,什么都没有改变。

耳畔突然出现忙音,不断的哀号声向我涌来,而我仿佛置身大海之中,无处可逃。

陆铭羽就在这时上前扶住了不由自主向后倒去的我。

救护车的鸣笛声响彻夜空,我原本就残缺的人生,在此刻以摧枯拉朽之势,再次崩塌。

而我,除了无能地哭泣,一点儿反抗的资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