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主崩而未能立储,诸子必为争位而大战——秦北洋用中国历史的规律来思量工匠联盟。
“嗯,现在的三位大执事,都想登上第二十五代大尊者的宝座,工匠联盟必将陷入腥风血雨的内战,幕后各国的势力也将粉墨登场。”
“此消彼长,这次关东大地震,会不会是工匠联盟由盛转衰,刺客联盟由谷底而复兴的转折点呢?”
羽田大树忍不住插了一嘴。这次地震不但震死了工匠联盟第二十四代大尊者,还消灭了半数的守门人,以及超过四十名欧洲工匠大师被压死在远东大圣殿下——这意味着许多伟大的技艺将要失传。
刺客联盟不费吹灰之力,仅以大自然的力量,就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三大执事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谁要是能为大尊者复雠,抓住或者杀死你——‘中国秦北洋’,就拥戴谁登上下一任大尊者的宝座!”
“所以,工匠联盟的每个人都要杀我?”
“必杀令已经下达!”
守门人施密特的表情严肃,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这是我的命运!我会坦然接受!”
作为跟大尊者一样身患绝症的必死之人,秦北洋麵不改色。
“如果不能在日本杀死你,工匠联盟就会想办法进攻你们的巢穴。”
“你是说——刺客联盟的远东大圣殿,太白山也会有危险?”
“就像六百多年前,第一代大尊者秦晋帮助蒙古人攻克了阿萨辛的天国花园,工匠联盟也可以重演第二遍。”
“阿幽……”
秦北洋皱起浓眉,他并不为自己的生死而担忧,唯独不想连累到太白山上等他念他怨他的妻子。
“秦,我已警告过你了,接下来,你好自为之吧!快点离开日本!尽快脱离刺客联盟,不要再做那个傀儡领袖了!否则你将死无葬生之地,还有你身边的人们!”
施密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十六岁的光。
“最后一个问题,施密特,你为何要帮我逃脱?”
“第一,是因为这裏!”施密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良心的意思吧,“第二,大尊者有意要让你继承大位,总有他的原因,我相信他的判断没错。”
“多谢!请受我一拜!”
秦北洋双膝跪地,施密特已拄着拐杖,不声不响地离去了。
羽田大树拍拍秦北洋的肩膀:“你可又摊上大事了!”
“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对话全是德语,嵯峨光一句都没听懂,但能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问题的严峻。
“你绝对不能再跟着我了!我先送你回家!”
秦北洋的目光凶狠,这回再也不能让小女孩任性了,嵯峨光怯生生地点了头。
他换上一件死人的衣服,用风帽遮住自己的脸,避免被工匠联盟在东京的眼线所察觉。
趁着夜色,绕过日本皇宫,走到嵯峨侯爵府邸,大草坪上已搭建起临时的木板房。
光与秦北洋相拥告别,他答应会给她写信的,也许将来还能在上海再见。
“北洋,我保证会将光公主送到嵯峨侯爵手中。”羽田大树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是我邀请让你来日本的,结果给你惹来了那么大的麻烦。”
“不,我要谢谢你,羽田先生,因为你的来信,我有幸与工匠联盟大尊者对话,同时知道了那么多秘密,于我而言,意义重大!至于危险,从我诞生在唐朝古墓地宫的那一日起,就从没离开过我。”
秦北洋松开嵯峨光的手,为免小姑娘缠人,他与九色头也不回地跑了,背后响起一声声的“欧尼酱”……
次日,黎明,秦北洋来到横滨港的码头。一艘来自中国的万吨轮船,已经卸下全部救灾物资,准备返航。他决定和九色潜入船舱,几天后就能回到上海。
他正要爬上舷梯,背后响起一句纯正的中国话:“秦北洋!”
警觉地回过头,拂晓时的亮光,照出一张少女的脸庞。
“芳子?”
他认得这张脸,太白山“天国学堂”的同窗好友,曾经在同一间宿舍里住过几十天。
“北洋哥,别来无恙!”
这一回,芳子穿着日本的学生装,耳边扎着两根乌黑的辫子,白皙的脸庞就像东京湾海面上的晨光。
“你怎么来了?”
芳子目光哀怨地说:“地震前一天,嵯峨公主的生日宴会上,我们的舞还没跳完呢!我想让你再请我跳一支舞。”
“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
“我知道,你是工匠联盟全球追杀的对象,你想要秘密逃回中国去。”
“所以,你就守在这裏等我?”
“北洋哥,还记得在‘天国学堂’,鬼面具老师的周易课上,我给你算过的命吗?”
“记得,我的五行命盘是庚金,属阳金,犹如一把宝剑,重义气,轻生死,锋利夺目,宁折不弯,豪气干云天!”
“还有我算你的桃花运——你就像一堆烈火,女人就像飞蛾,总有姑娘们飞蛾扑火而来,死在你的身上。”
他被这句话说得头皮发麻,卡佳已如飞蛾而死,安娜远居广州,阿幽在太白山上独守空房,还有刚刚摆脱的嵯峨光……
“芳子,你原来是日本人。”
“你错了,北洋哥,我是中国人。”她说起一口京片子,“我出生在北京。”
“我相信你有个非凡的身世背景,背负上一代人的仇恨,才会被四川道人送上太白山。”
芳子咬牙切齿地回答:“我的身上背负着国破家亡之恨!”
“国破?”
“大清帝国。”
“家亡?”
“满清皇室,爱新觉罗皇族,宿亲王善奇。”
秦北洋后退半步,盯着芳子的细长脸和小眉眼,果然有北京城里旗人姑娘的风味。
“你是宿亲王善奇的女儿?辛亥革命,善奇反对清帝退位,被革命党用炸药行刺身亡。”
“那一年,我才五岁,这便是国破家亡!”
“照这么说,你还是一位满清格格?”
芳子的眼眶又红了:“我原本叫爱新觉罗·显芳,父王阿玛被暗杀后,额娘上吊自杀了。当年父王忠于朝廷,杀戮革命党最凶,不少同盟会员被他下令处决,王府上下害怕遭到报复,能跑得都跑了。只有一位父王的密友,他就是四川道人,将我从王府接走,渡海送到日本来养育,改名为芳子。”
“你是在日本长大的?”
“十二岁,我被四川道人送到太白山。我必须伪装成日本人,谎称从小在北京长大,因此一口京片子。我每天都提心吊胆,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世——如果让人知道我是宿亲王的女儿,爱新觉罗家族成员,肯定当场就没命了!太白山的刺客们跟满清有不共戴天之仇。”
“那一年,我们在‘天国学堂’相识了,我却以为那只是个漫长的梦……”
“还记得吗?我们在太白山上同窗一场,我给你算过命。你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庚子年,丁亥月,庚子日,未时。”
秦北洋想起来了:“嗯,我的八字中有二金,四水,一火,一土,五行水旺缺木。”
“你的五行命盘是庚金,属阳金,犹如一把宝剑,重义气,轻生死,锋利夺目,宁折不弯,豪气干云天。你的眼中容不得沙子,喜欢有聪明才智之人,厌恶懦弱胆怯之辈。你亦是知恩图报之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尽管命如宝剑,你的内心却分外敏感而脆弱。就是吃软不吃硬,绝不会辜负他人之好意。”
“但我也会过分轻信他人,容易上当受骗。”他清楚自己的弱点,就是不知道如何改正?身怀利器之人,如若使用不当,也会伤人伤己,“我的脑子里缺根筋,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黄河不掉泪。社会智力为零。”
“北洋哥,我还给你算过桃花运。你啊,天生就有女人缘,会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如同飞蛾扑火而来……她们的结局注定悲惨,红颜薄命。你的一辈子,必有不少情缘甚至孽缘。”
“孽缘?”
秦北洋脑中自然浮现起安娜,心中如打鼓似的不安。
“是啊,你离我远点吧!”芳子半开玩笑地拂袖远去,又嘻嘻笑着回来,“我再给你算算财运吧!”
“我哪有什么财运啊?身无分文,居无片瓦的穷光蛋一个!”
“不对!你未来会非常有钱!简直腰缠万贯!”
“芳子啊,你是故意埋汰我吧?”
秦北洋麵上苦笑,心裏却想到“达摩山伯爵基金”,那笔庚子赔款的一百万两白银,不由得让人心惊肉跳。
“不,我是认真的!假以时日,你将富可敌国,但你绝非奢侈之人,更不会花天酒地,依然将过着俭朴的日常生活。但你会利用钱来生钱,投资广阔的产业,或者搞赏身边的伙伴,最后留给一个女子。”芳子淡淡苦笑,“你放心,那个女子,绝不是我。”
“芳子,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五年前的春天,当你毕业离开太白山,我却一直在想念你,期待等到十七岁,能再见到你,无论在天涯海角。”
“这……”
秦北洋自作多情地脸红了,心想当时芳子也才十二岁啊。但那“天国学堂”就像《红楼梦》的大观园,少男少女都不过十几岁。
“你还记得,当你从‘天国学堂’毕业的那天,我为你唱过一首送别的歌吗?”
“嗯,我记得!”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烟痕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大灾难后的东京湾畔,芳子竟又唱了一遍,歌声婉转而悲戚,多了几分苍凉古意。晨曦洒在她的脸颊,泪水垂落香腮,仿佛回到太白山的云海之巅,春天百花盛开的山顶,飞来数不清的蝴蝶,两两成双,缠缠绵绵。它们并不留恋花香,而是围绕秦北洋飞舞,仿佛他浑身飘满异香,最后齐齐扎入冰凉的大爷海,不晓得是同归于尽,还是化蝶重生?
这首不知名的歌,停留在秦北洋心中,久久萦绕不散,直到五年后的日本……
他忍不住靠近一步,几乎紧挨着她的鼻头:“芳子,你发生了什么变故?”
“他不是人,他是个魔!”
“他是魔?”
芳子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哭泣:“对不起,北洋哥,从昨天起,我不再是个少女了!”
“什么意思?”
“你太傻了!还不懂吗?”
“四川道人?果然是个魔!畜生不如的东西!他就在东京?或者横滨?”
不过,秦北洋就算再傻也明白,芳子是从太白山“天国学堂”毕业的,掌握有“刺客道”与“地宫道”的绝学,谁能欺负得了她?除非,是比她本领更厉害的高手。
“北洋哥,求你救救我!”
芳子的悲伤是真的,她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口,竟然布满鲜血淋漓的伤痕,这是一个性变态对少女施加的虐待。
“我去宰了他!”
秦北洋心中最柔软的那部分被击中了,一个有着同窗情谊的女同学,泪眼婆娑地祈求将她从火坑里拯救出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拒绝。
他跟随芳子离开横滨港,走向残破的中华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