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从不知(七)(1 / 2)

只怕不再遇上 未再 1860 字 6个月前

方竹喝了点汤,回了何之轩一条短信:“我在表哥家里。”接着,她忽然起了个念头。

她去了上海火车站,站在售票处咨询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上海到呼玛的路程很遥远,要坐火车坐三十个小时先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坐火车到黑河,然后在黑河坐客车到呼玛。

太辛苦了。

她和何之轩谈恋爱结婚的几年间,他每年的春节都会回去。早几年她念书时没有离家,春节不可能抛开父亲陪着男友回家过年,后来她要死要活要同何之轩在一块儿,同父亲大吵后离家,同何之轩两人的生活顿时开始拮据起来。

方竹这才想起来,自从她搬出自己家同何之轩同居后,何之轩春节时候就没有回家,所以他的父母才来了上海。

三十个小时只是她概念里的数字,她从来没有尝试过,更不知道其中的艰辛。

她惶惑地、回避地、狠心地把这个真相抛诸脑后。

她仍旧是赌气,翻出自己的工资卡,到银行把所有的余钱取出来,找了个机票点想要买两张从上海到哈尔滨的机票,但是待要付钱时,她却交不出何父何母的身份证号码。

她对她的周遭真可以讲是一无所知了。但人的愚蠢就在于并不自知。她还是赌气,折返到火车站售票处,买了上海到哈尔滨,哈尔滨到黑河的四张软卧票。

然后,她偷偷地回到了小亭子间弄堂口的招待所门口,徘徊和观察了许久,终于看见何父走了出来。

这是一次艰难的谈话,就在弄堂口的小点心店里,油腻简陋的环境,吵嚷的人声,都让方竹心烦意乱。

何父叫了小笼包和鸡鸭血汤,说:“你们上海人都爱吃这个吧?之轩的妈妈——我是说他去世的妈妈,一直很想念这些小吃。很好吃。”

何父慈祥的表情鼓励了方竹。

他说:“我们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

方竹如坐针毡不知怎么答话。她畏畏缩缩地把捏在手心裏几乎都快捏皱的火车票放到了桌面上。

何父仍是温和地笑着,看到了火车票,顺手就拿了过来,放进衣兜里。

何之轩能有那么好的脾气、涵养和风度,全赖这位父亲的教育,方竹想。

方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颤抖着嘴唇叫了一声:“爸爸。”

何父仍是笑着,对她说:“孩子,你别为难。我们做长辈的应该体谅小辈”他叹着气,“我们,和你的爸爸,都没做好准备。你们啊,太冲动了!”他拍了拍方竹的肩,“昨天的事让你们很难堪,我没做好之轩妈的工作,向你赔礼道歉。”

在小点心店门口分手时,何父同方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孩子,你们要好好的,我们做父母的才能放心。没有爹娘是不爱自己的子女的,你要好好和你爸爸说和说和,不要跟他枢气了,知道吗?”

方竹说到这裏,说不下去了。她捏紧手机,手在疼,但也顾不上。

那头的杨筱光听得心慌,低声小心问:“后来呢?”

方竹咬住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他们当夜就坐火车回去了,在哈尔滨转车,到黑河坐上了客车。但是……但是……大把遇上车祸翻车了。”

杨筱光听得骇住了,这是她从未能想象出的纠结复杂悲惨的往事,她只能安慰地唤:“竹子,你当初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情。”

方竹说:“我怎么有脸和别人提这些事情?”

杨筱光不知如何安慰。“我是在报纸上看到这场车祸的消息和死伤者名单的。看到他爸妈名单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么,我去找何之轩,他同事告诉我他请假回老家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就走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想他一定恨死我了,他肯定晓得是我给他爸妈买的火车票的。

“阿光,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了,我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我害死了我丈夫的父母。他会怎么看我?我逼着他去解决他爸妈的问题,我赌气离开他,我偷偷地去求他爸爸赶紧走,然后他爸妈就出了事。每一件我做过的事情都让我明白我没法请他原谅我。而且,他当时什么都没有跟我说,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就回老家办了后事。

“我真的受不了他讨厌我,甚至恨我。这样的可能性我只要一想就会心惊胆战。他离开的一个月,对我来说好像过了十年,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只言词组,他和我谈了四年恋爱,结婚半年,从来没有这样过。我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最后我唯一能想到的是我不想让他恨我,可是我觉得他只要看到我,就会想到他的爸妈,想到他爸妈,他肯定对我有怨怼。这样的曰子怎么过得下去?”

杨筱光唤她名字,忧心地、关切地问:“竹子,那段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方竹说:“后来他从呼玛回上海,我在家里等他,是我先提的离婚。他并不惊讶,更没有试图挽回。他当时对我说,他从没有失败得这么彻底。我知道我这辈子欠他的怎么还都还不了,他也未必要我还,可是还不了他债的我实在没有脸再待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