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怒断情(2 / 2)

错妃诱情 月出云 4719 字 5个月前

若他震怒,那或许她会觉得更容易面对,可他如此镇静,镇静得让她完全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这个男人,她倾心恋慕的男人。一直是她看不透的,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望着她,良久,他终是开了口。

“这药是你给眉妩的?”声音压抑而嘶哑,好似年久失修的古琴。

流霜随着他的质问,望向他的手。他的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锦帕中包着药草,正是红藕那日给花娇的。

果然是用此做了文章,果然是要诬陷她下毒啊!真看不出,表面温柔沉静的代眉妩竟这样心狠,竟舍得牺牲自己亲生的骨肉。那个可怜的孩子,就那样做了她母亲权力欲望的踏脚石。

身后的红藕瞧见了百里寒手中的锦帕,惊慌地捂住了嘴。就是再单纯,此时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猜测出即将发生什么事。

她拽了拽流霜的衣角,惶恐地说道:“小姐!”

流霜回首向她安抚地笑了笑,“是我送的,只是一些安胎的药罢了。”

百里寒的瞳仁,在听到流霜的回答后,猛然紧缩。他极其不信地望着流霜,眸间满是痛苦之色。

“你在裏面加了桂枝子?”他再次哑声问道。

桂枝子?红藕当日一时气愤,确实是加了桂枝子,可是桂枝子并不会致人中毒啊,更不会使人流产,最多是使人多呕吐罢了。

“王爷也知道,流霜的药都是晒在窗台上的,药草混杂,不小心带了桂枝子也是有可能的。”流霜迅速理清了思绪,淡然说道。

“有可能?明明是有的!”百里寒的话语忽然转冷,一字字一句句,好似切金断玉一般,带着肃杀的冷绝,令人忍不住心头发颤。

上次的毁容事件,她曾经依赖他的信任。如今,她知道他已不信任她,只有靠自己辩解了。

“纵然是有桂枝子,也不会致使人中毒流产。”流霜黛眉轻颦,继续说道。

“可是,若是眉妩之前为了医治自己的伤疤,吃过川乌呢?”百里寒淡淡说道。

川乌?

这么冷僻的药草,代眉妩之前竟然吃过川乌吗?

桂枝子加川乌。

流霜的心,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桂枝子加川乌,也是一种毒药,虽然毒性温和,但足以使人中毒流产。

流霜黛眉颦得愈来愈紧,这种阴谋,是谁想出来的,真是够狠。如此确凿的证据,她能全身而退吗?

脑中一闪,忽然想起上次百里冰的中毒事件。这次的伎俩和上次是如此想象,没想到代眉妩身边还有这样的高人,一个深谙医理和药理的人。确切地说,那人,或许不在她身边,而是在宫里。

“桂枝子加川乌,确实是一种毒药。”流霜的眉颦得更深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我并不知她之前用过川乌,怎会用桂枝子害她。”

这样的解释,是不是太苍白了。流霜心中忧叹,此时的状况,是绝对不利于她了。

“桂枝子不是小姐加的,是红藕加的,王爷若是要责罚,便责罚红藕好了!”红藕忽然曲膝跪了下来,深眸幽幽望着百里寒,“不过,红藕绝没有加害代妃的意思。王爷,这是一个阴谋,是陷害小姐的阴谋,是她施的苦肉计。”

红藕一边愤怒地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代眉妩。

“苦肉计?”百里寒的脸色阴了又阴,沉了又沉。

代眉妩闻言在床上呻|吟一声,声嘶力竭地哭诉道:“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也不活了,你不要救我,也不要怪罪姐姐,就让我随了我那苦命的孩儿去吧。”

此时的代眉妩黑发披散,唇角鲜血横流,令人惨不忍睹。那一声声的哭诉,好似失了幼崽的野兽在悲嚎。

不能不说,代眉妩的演技是高超的,若不是有了上次的毁容事件,就连流霜也要以为她这次的中毒是一个意外,并不是事先预谋的。

百里寒的脸色一变,冷凝压抑的气氛像无声潮汐般渐渐蔓延在室内,周遭的空气也仿似被冻结。

他虽然对代眉妩那个孩子的到来很是意外,也不是很期盼,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血啊。他回头望着代眉妩,她唇角那鲜血,她眸中那悲凉和凄楚,和母后当年中毒时的状况是如此之像。

最深最痛的记忆涌上心头,好似冰冷的毒蛇,蜿蜒爬到他的内心,撕开了心上那陈年的伤疤,一时间,鲜血淋漓,痛得令他几乎窒息。当年,他没有及时救下母后,今日,他也没有及时救下他的孩儿。

他恨,恨下毒的人!

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流霜面前,站定。

四目相望,咫尺之间,流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深邃不见底的黑眸,那黑眸中有痛苦,有恨意,有绝望,有失落,各种情绪在他眸间翻卷着,交替着。

他缓缓伸出手,狠狠扼住了流霜的下巴,冷声道:“解……药!”

这两个字是自唇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平日敛藏得极好的霸气和邪气在这一瞬毫不掩饰地迸发。

这意思,是已经断定是流霜施的阴谋了。只有下毒者手中才有解药,不是吗?

流霜僵在原处一动没动。她没有下毒,她自然没有解药。虽然她可以配出解药,但是,此时,她却不预备给。

代眉妩,她施的计谋要害她,她却要为她解毒,何其可笑。

流霜就不信代眉妩手中没有解药?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她不会真的要自己中毒而死吧。

“百里寒,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只说一次,不是我下的毒,我也没有解药!”流霜无畏地迎视着他的愤怒,忍着下颌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冷冷说道。

“来人,把这个狠心的丫鬟关到水牢里!”他忽然放开手,冷声命令道。隐在暗处的张佐李佑遵命走了出来,动手便要将红藕拖出去。

“放开她!不关她的事!”流霜知道,事情若是扯到红藕身上,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势必性命不保。

“解药我可以配出来,还需要红藕去听风苑取药。”

百里寒挥了挥手,张佐李佑放开立刻放开了红藕。

“红藕,去配药!”流霜缓缓转身,对红藕说出来需要的药草。

红藕一惊,望着小姐沉静的面容,“小姐,她这样害你,你还要救她?小姐,你不要顾忌我,是红藕太笨,害了小姐。”

流霜淡淡笑了笑,“红藕,我没事,你去取药。”

红藕依言奔回听风苑,将需要的药草拿了过来。

百里寒派人去厨房熬药,不一会,丫鬟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一一放在了几案上。奇怪的是,药并不是一碗,竟还有一个白色羊脂玉的酒杯。

百里寒并不急着喂代眉妩解药,而是端着那酒杯,递到流霜面前冷声道:“要想让我相信你,就喝下它!”

流霜心中豁然开朗,这竟然是桂枝子和川乌熬成的毒药。她终究还是不信她啊!竟要她为代眉妩试药。

流霜接过酒杯,凝望着杯中的毒药,澄清的深绿色,映着羊脂玉的白,白绿相映,清冽而艳丽,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可是不管如何美,毒药就是毒药,是断人肠要人命的。

她端着杯子,没有一丝犹豫,忽然仰头,饮尽了那杯毒,然后将酒杯翻转,对着他嫣然一笑。

她一向是感情内敛的,纵然是对他喜欢得很,也从没有这般灿烂地对着他笑。此刻,她白衣翩然,云鬟嫣然,对着他盈盈一笑,竟带有倾城绝艳的风情。她的唇角处,尚有一丝深绿色的毒液残留着,衬着粉红色的娇唇,令人惊艳到极点。

这一笑令被毒药折磨的代眉妩停止了呻|吟,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恐慌。她败了,她还是败了,这一生,她或许永远都得不到百里寒的心了。

毒药并非想象般的难以下咽,一点也不苦涩,相反却极是好喝,入口还有一丝淡淡的甜香。

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毒药往往是无色无味,而良药却是苦涩难咽的。

百里寒震惊地望着流霜的眼,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散发的神采是那样冷冽,那样犀利,那样决绝,令他竟不敢直视。

“百里寒,”她微笑着叫他的名字,“你知道吗?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其实,我一直是爱你的,从很久很久之前青姥山上那一吻开始,我就不能忘记你了。我曾经试图让自己抚平你心中的郁结,但是,你没给我机会。”唇角开始流血,胸臆内火辣辣地疼,疼得撕心裂肺,连意识也似乎随着疼痛飘远了。

这毒药,竟这么快就发作了?不过还好,她还挺得住。蒙胧中,他似乎看到百里寒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可却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她还看到他抬起了那只修长的手,抚上了她的唇角,似乎是在为她拭去什么。

她依旧微笑着,继续说道:“可是……可是从这刻开始,我们缘分已尽,我永不再爱你。你我就此情断,如同此杯。”说罢,她举起手中的杯子,狠狠掷了下去。

“哐当”一声,那声音在静谧的室内,竟是那样的清脆。

刹那间,一地的碎玉乱琼。

她是一个内敛的人,一向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这一刻,她却说了出来。说出来,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的情断。是她,错付了感情。

残阳的余光从窗子里泻入,白色的羊脂玉碎片反射着幽冷的红光,好似一道道利刃,刺痛了百里寒的眼。

他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怔立着,思绪彻底凝止了,过了很久他才明白过来流霜话里的意思。

她是说爱他了吗?

瞬间,胸口好似被一种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击中了,而他,并不知那是什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好似潮水一般淹没了他,那喜悦是如此真实,那喜悦又是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这么多年,他似乎第一次体味到这种纯粹的喜悦。

他的神情素来漠然沉静,生平第一次,他俊美的脸上,有深沉浓厚的情愫在翻卷纠缠,令他的脸看上去是那样动人。就好像一向戴在脸上的面具忽然破裂,露出了真实的容颜一般。

但,喜悦的感觉只保留了一瞬间,便被巨大的悲伤冲淡了。

她还说了什么?情断!

他抬眸望向流霜,她静静站在屋内,夕阳的残辉自她背后射进屋内,她就那么静静站在一束光里,清丽妖娆的笑容已然从她唇边消失,此刻,她的神情高贵冷漠又疏离。

方才的笑容就像是昙花一现,那样绝美,却又那样短暂,似乎只是人们看到的一个幻影。而这一抹幻影,却深深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百里寒看到流霜那漠然疏离的神色时,心头猛然一滞。隐隐感到有什么东西,就像这只杯子一样,也被狠狠掷在了尘埃里,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又是一波疼痛袭来,流霜紧紧闭上眼睛,咬牙忍着,挺立着不倒下。她从袖中抽出一块白色锦帕,细细擦拭着唇角的鲜红,白色锦帕瞬间便被染成了殷红色。

“小姐,解药!”红藕泪流满面地将解药递到了流霜手中。

青葱玉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药效很快起了作用,胸臆间的疼痛渐渐消失,流霜的神智恢复了清明,青白的玉脸也渐渐恢复了白皙。

“王爷,流霜的毒已经解了,你可以放心让代妃解毒了。”她淡淡说道,虽然和百里寒相对而立,但是视线的焦距却幽幽越过他,落向窗扉处流泻进来的夕阳余晖。

一种从未体味过的失落,悄悄袭上了心头,令百里寒忽然烦乱得很。他转首对轻衣和纤衣道:“送王妃回听风苑。”

“是!”轻衣和纤衣慌忙走上前来。看来,王爷是不会怪罪王妃了,两人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方才,她们真是为王妃捏着一把汗。偏生又不敢上前劝,以王爷的脾气,愈是有人劝阻,怕是愈加恼怒,愈对王妃不利的。

花娇早已取了解药,一勺勺喂给了代眉妩。

毒药虽解,陷害成功,代眉妩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百里寒那么轻易就放了白流霜离去?害了他的龙种,竟然就此不追究吗?原以为百里寒会盛怒之下,休了那个女人或者将她打入地牢,却不想就此不了了之了。

眼见百里寒的视线深深地纠缠着流霜,代眉妩低低呻|吟了两声,百里寒却没有听到。代眉妩再次咬牙高声呻|吟了两声,百里寒终于有所感觉地回首望去。

“王爷,我的孩子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爷,你为何要救我!”代眉妩泪如雨而下,神情极是凄楚。

百里寒愣了愣,似乎这次忆起室内还有她。他缓步走了过来,坐到床榻上,皱了皱眉,低声安慰道:“你好好歇息,此时不宜悲伤过度!”说罢,他的眼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抹素衣倩影。

流霜淡然而笑,转身走向屋外,轻衣和纤衣红藕紧紧跟随着她。抬头望天,却见夕阳晚照,如同一道溃烂的伤口,流淌着殷红的血,染红了这个世界。

回到听风苑时,已是暮色深重,太阳已经彻底沉没下去,月亮和星星却还没有出来。昼夜之交是如此的自然,但是,一段感情的放下却不是那么容易。

“红藕,我要抚琴。”这个时候,她需要用琴音发泄心底的脆弱。

红藕流着泪将七弦琴摆了出来,流霜换了一身素净的白衣,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琴声是断断续续,不成曲调的,只是随着她的心情在演奏。低婉轻缓,如泣如诉,如冰泉幽咽,如落花残絮。

月亮终于出来了,挂在天边,那样清幽,那样皎洁。

月光如水,笼罩着流霜,好似洗尽了铅华,使她看上去愈发出尘脱俗,明净宛若琉璃。

低回婉转、幽涩凄迷的琴音终于过去,琴声变得激扬起来,悠悠扬扬,清越平和,袅袅不绝,动人心弦。

红藕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心地沉落到胸中,小姐终于挺了过去。她就知道,这世上是没有什么能将小姐打倒的。回身到室内端了一杯茶,就见小姐的身影忽然颤抖了起来,连带的琴音也断断续续,不成曲调。

红藕的心,刹那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小姐的寒毒发作了?怎么可能,不是,今年才发作过吗?手中的杯子在无知无觉中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碎片横飞,茶水漫流。

“小姐!”红藕发出凄厉的一声呼唤,冲了过去。

流霜缓缓抬头,胸臆内一波波快速涌上来的寒意令她的心,好似坠入了冰窟中。寒毒又发作了吗?那杯毒药竟引发了她体内的寒毒,排山倒海的冷意和疼痛令她的意识几乎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