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吩咐夏承忠:“去把表章找来。”
过得片刻,表章已经找来,皇帝看着表章,脸色略略缓和,表章上竟是这样的内容:“皇弟光义,忠孝兼全,外人谓臣轻议皇弟,臣怎敢出此?且与闻昭宪太后顾命,宁有贰心?知臣莫若君,愿赐昭鉴……”
皇帝手在微抖:“朕从来不知道,卿还上过这样的本章。”
赵普磕首道:“能得官家今日知道,臣死也是个明白鬼了。”
皇帝长叹一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的非了。从今以后,才识卿的忠心。”
赵普道:“有卢多逊在,怎会让官家看到臣的忠心。若论迎合上意,臣实不及卢多逊。所以卢多逊身为首辅宰相,而臣做了寓公。但是投机之事,可一不可再。卢多逊贪心不足,希寄更多的荣宠,他今日对秦王的示好,犹如当日对官家的示好一样,不是忠诚,而只是一份投机而已。”
皇帝冷笑:“纵有兄终弟及的话,可朕还没死呢,轮得到他们这么心急吗?”
赵普缓缓地道:“自夏禹至今,只有传子的公例。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
皇帝喃喃地道:“岂容再误?岂容再误?赵普,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普眼中掠过一丝惨痛的神色,却用不容置移的口气道:“本朝定国未久,宫中不宁,天下不宁。为江山社稷计,官家不宜纵容了秦王。”
皇帝眼光一闪:“为江山社稷计?赵卿说得好!只是……”
赵普毫不犹豫地道:“更何况当年昭宪太后遗意,只提到官家,何曾提到过秦王。”
皇帝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嘴角微现一丝冷笑:“朕记得了,是不曾提到过秦王。”
“正是,”赵普眼睛也不眨地道:“当年之事,臣奉太后遗命,将此事记录下来,藏在金匮之中,官家此时,正可将此誓书拿出以示天下,也免得臣民不知。”
皇帝缓缓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明日,便把金匮誓书呈上来。”
赵普磕头道:“臣遵旨。”
当年昭宪太后病逝的次月,时为皇弟的赵光义即出任开封府尹,年仅十四岁的赵廷美受封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开宝六年,赵光义再受封为晋王,赵廷美受封为京兆尹、永兴军节度使,而大皇子赵德昭则接任了廷美的原职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
而当今皇帝继位之后,他原来所任的开封府尹等职就由赵廷美接任,赵廷美所有的原职都由赵德昭接任,赵德昭所有的职位由二皇子赵德芳接任。
这样的职位接替,使天下人有理由相信,那金匮誓书的内容,毫无疑问是太祖传位当赵光义,赵光义传位给赵廷美,赵廷美再传回赵德昭。
但是第二天,还是在崇政殿,当着太子太傅王溥、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朝廷重臣的面,赵普呈上金匮中的昭宪太后遗命上分明写着:“汝与光义皆我所生,汝后当传位于汝弟。”
遗命上,没有传说中的再传皇弟廷美,也就更没有三传德昭的话了。
看出了众臣的疑惑,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卿等原不知道,此本朕的一件家事,廷美——并非昭宪太后所出,他的生母,本是朕的乳母陈国夫人耿氏。太后怜他幼小,从小在太后身边抚育长大,太祖与朕,也视作为一母同胞。”
视作一母同胞,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名份上便差了。既然秦王并非昭宪太后的亲生儿子,金匮遗命便没有他的份了。
说白了,这份遗诏上,正式否定了传说得沸沸扬扬的“秦王是未来天子”的说话。
众臣的心里明白了,也知道作出什么样的表态了。
李昉等对望一眼,小心翼翼地奏道:“秦王为人狂悖,天下皆知。但是这段宫禁中的事情,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王溥上前奏道:“廷美狂悖,宰相卢多逊未能奏知,反而与他多方交往,实在有违人臣的道理。”接下来,便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顺理承章地将秦王赵廷美划入了出身不正,大逆不道的行列。
赵普走出崇政殿的时候,已经是皇帝面授的司徒、兼职侍中、封梁国公,他现在最主要的一件事,是皇帝密授他查处秦王赵廷美勾结大臣的不法证据。
次日上朝,皇帝有旨,罢廷美开封尹,出为西京留守,特擢当日告密的官员柴禹锡为枢密副使,杨守一为枢密都承旨,赵熔为东上閤门使。
赵普明访暗查后,向皇帝回奏。
朝廷官员不能与皇族私下来往,可是卢多逊却曾多次派手下到秦王递交消息,递交人是名堂吏叫赵白,与秦王府中孔目官阎密、小吏王继勋、樊德明等朋比为奸。秦王和卢多逊之间的秘密来往,都由他传递。
赵白曾数次将中书机事,密告廷美,且转述卢多逊的原话说:“愿宫车晏驾,尽力事大王。”廷美大喜,亦派遣樊德明,去见卢多逊道:“承旨言合我意,我亦愿宫车早些晏驾呢。”并将秦王专用的弓箭等物赠送给卢多逊,宰相秦王,就此正式结盟图谋皇位。
赵普将查抄来的弓箭呈上,皇帝看着弓箭上秦王府的徵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怒极之下,将那硬木所制的弓弩竟一把折断,吓了赵普一大跳。他心中却明白,秦王和卢多逊,已经完了。
第二日,下卢多逊于狱,并逮捕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等人,令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秉公讯鞫。
李昉坐堂审问,那赵白等人不等动手,便一一画押伏罪,李昉再传卢多逊当面对簿。
卢多逊站在堂上,听着赵白樊德明等人,将罪名一一指到自己头上,只是不住冷笑,既不认罪,也不反驳。直到李昉强令他在供状上画押,他才长叹一声:“今日定秦王之罪容易,千载之下,官家这一笔,在史册上,却又如何记载呀!赵普出身小吏,不知史,不知书,他是要陷官家于千古不仁不义呀!”
执笔在供状上一挥而就,愤然掷笔而下。
李昉等将供状呈上皇帝,皇帝再召文武常参官,集议朝堂,示以供状。
太子太师王溥等七十四人联名奏议道:“谨案兵部尚书卢多逊,身处宰司,心怀顾望,密遣堂吏,交结亲王,通达语言,咒诅君父,大逆不道,干纪乱常,上负国恩,下亏臣节,宜膏鈇钺,以正刑章!其卢多逊请依有司所断,削夺在身官爵,准法处斩。秦王廷美,亦请同卢多逊处分,其所缘坐,望准律文裁遣。谨议!”
奏议呈上去,片刻间就有诏书颁发下来:“卢多逊削去全部官爵及三代封赠等,全族配流崖州,纵经大赦,不在赦免之限。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等,并斩都门外,仍籍没家产,亲属流配海岛。秦王赵廷美勒归私第,反省已过,其所有子女原都与太祖太宗诸子同列为皇子公主,现重降名称。其子赵德恭、赵德隆等仍降称为皇侄,女儿云阳公主已配韩崇业,皆削去公主驸马的名号,贬西京留守阎矩为涪州司户参军,前开封推官孙屿为融州司户参军,连带坐罪。”
卢多逊即日被戍,全家发配崖州。
赵廷美被软禁于府中,惊魂未定,宫中又传旨意,秦王悖逆,着即革去秦王之爵,降为涪陵县公,迁往房州安置。
同时,令崇仪节度副使彦进为房州知州,监察御史袁廓通判监军房州之事,两人受封同时,得皇帝赐白金三百两。房州虽然荒凉,但此行任务简在帝心,绝对是个极有前途的职位。(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