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容的琴声戛然而止,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望向她。只见她葱白的指间因为断弦而滴出血,滴落在白玉琴身上,艳丽夺目。
“嫂嫂,没事吧?”我看着她的血将白色的绣帕染红,开出一朵妖艳的花。
“小伤而已。”秋容冲我笑笑,眉眼无波,光华尽敛。
她嫁给朱允炆一直到入主后宫有才短短的两年时间,却比从前更加内敛,脸上亦不再有从前略带俏皮的笑和那个放肆聪慧的眉眼。两年的光阴和那份得不到的爱已经让她变成了一个连我都快不认识的秋容。
走到她身边,手指抚过那白玉琴身和断弦,莫名的伤感了起来。如果时光倒退两年,我依旧是放肆笑的郡主,她依旧是我俏皮聪慧的丫鬟秋容,是不是我们都会比现在幸福?
“如果,皇上和你父王之间让你选择其一,你会选谁?”秋容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淡漠中带着许多的悲悯。
“我没有选择,不是吗?”我瞟向她,“嫂嫂,我只希望你能遵守一开始对我的诺言。”
秋容的身子一僵,豁然起身离开。半个时辰后,她的贴身宫女若水来到我住的沁心阁给我带来秋容的一句话:誓在人在。
这天下去了倾盆大雨,我坐在沁心阁里绣花。说来可笑,此时的我已经无趣到连绣花都肯学了。看着眼前柔滑的绣布上那纠结成一团的绣线,微微抬头问:“小谢,你说我绣得好吗?”
旁边安静异常,才想起刚才让小谢去给自己端点心了。脑海忽然浮起从前,如果是在北京城的燕王府里的话,如果秋容还是秋容,小谢依旧是小谢的话,那该多好?那秋容肯定会直白地说我绣的东西不像东西,小谢一定会说我绣的东西是最好的。叹了口气后,抬头往窗口望去,居然看到姚莫站在窗外盯着我看。皱了下眉头,叫在门外守着的宫女将他请了进来。
会在皇宫里见到姚莫一点都不奇怪。早在朱允炆继位后的第三个月,姚莫就升任锦衣衞指挥使。而他今天的确是来找我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你也变得这么不干脆了。”有话想说就说,何必一副欲言又止样子?
姚莫睨了我一眼,恭敬地在我面前下跪。我呆愣住,连手中的针刺进肉中都没有发觉。等到反应过来,感觉到一股痛从指间蔓延到心口,隐隐作痛。
“我希望郡主,能屈驾去看望一下家父。”姚莫的声音听起来像极力地在隐忍着什么,他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我看着指间聚集的血珠子许久,没有答话。然后又听到姚莫的声音响起,渐渐被外面的雨声给盖住。
“家父,时日不多了。”
得到朱允炆的允许,和姚莫一起去了他家,看到了姚远,那个已经苍老的男人。他看到我的时候,眼里散发出惊喜的光芒。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走向他的床边,任由他拉着我的手,眼里泪光闪烁。我冷眼看着他,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我哭不出来。即使,他是凤歌的亲生父亲。
“我对不起你娘。”姚远的声音很虚弱。
“你的确对不起她,你让她怀着身孕却四处流浪。如果不是我父王收留,只怕你今天连我也见不到。”我看着他如枯骨的手体会着他的悲哀。的确很悲哀,因为内疚,让他自此一病不起,迅速消瘦。为了他自己在那么多年的所作所为内疚。
姚远听了我的话松开了抓着我的手,苦笑几声,流出泪。我看着他那浑浊的泪水,有些心软。我不恨他,因为没有理由。
“那年,我本该带着你娘回京,却不想西北忽起战事,我又奉命带兵出征,没想到两年后回来再去找你娘的时候,刘家庄因为一场大火化作灰烬。”姚远的眼望着床顶,神色悲凉,“我找了她整整一年,直到一个幸存者对我说她已经死了才放弃。”
“你不知道吗?那场火,是有人刻意放的,而那个人,是你夫人。你对不起的不只是我娘,还有当年刘家庄几百条人命。”我冷笑,“你大可不必觉得愧疚,毕竟那是你夫人的罪过。”
我偏开头,朝窗外望去,外面的雨已经渐渐变小,地面依旧湿漉漉的,让我觉得心裏不舒坦。
“我知道我对不起那些人,但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娘,还有……你。”姚远老泪纵横,“你能叫我一声‘爹’吗?”
我回过头看着他,原本也想叫,毕竟他也没多长的时日了,可是我叫不出口。只能缓缓地摇头。“对不起,我叫不出口。”
姚远失望的神挂在脸上,我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起身准备离开。脚刚要踏出他房间的门槛,却因为他的叫唤声又缩了回来,转身,看到他从胸口摘下一条红绳,上面挂着一颗红艳的石头。
“这是你娘送给我的,而今,送给你吧!”
接过他手中的红色石头,上面还有他胸口温热的气息,忽然很想哭。记得当初帮我调查这件事情的人带回来的消息,刘家有一颗同心石,靠着真心滋润,刘家的女子在找到心爱的人后,会将石头赠予对方。如果对方是真心爱刘家的女子,那么这石头会时刻保持着艳丽的红色,如果对方变心,那石头将变成黑色。凤歌的娘,最大的错事就是爱上了已经是有妇之夫的姚远。
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他:“我娘她过得很幸福,许多事你都不必再挂在心上了。”
不管以前有没有恨,相信她看到这颗石头后会释怀。他,毕竟一如从前那般爱她。
八月,燕军破耿炳文于真定。
与此同时,姚家笼罩着一片悲哀。建文元年八月初八,镇国大将军姚远去世,他戎马沙场的一生在乱世中结束。建文帝下旨追封姚远为镇国侯,候位由姚莫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