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七月无言自去殇(2 / 2)

戒风流 周梦 7065 字 5个月前

她越过两人的四手看清了前方。“七月”酒家面目全非,不仅她所在的房间不见,方圆三丈都被夷为平地。而曾经在她心目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武圣们,此刻已失去了高手的风范,一个个被逼退在气场边缘,连试图进入的勇气都欠缺。武圣这个称谓,或许她身边的两人能配,但他们七人却一点儿也不配。

热流还在她体内流转,令狐团圆出汗了,起先她以为自己在为他们汗颜,随后才发现不对,她浑身汗湿,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般。万福清楚,这正是打通任、督二脉后的正常反应。寻常武者会出一身臭汗,汗味越重,意味着体内杂质越多,经过脉络疏通,杂质排出体外。可他离令狐团圆最近,非但嗅不到一丝臭味,还有股幽香隐约扑鼻。由此他再次确定,她到底是叶凤瑶的女儿,卓群无双,天生的武者,天才的武者。叶凤瑶在她这个岁数,修为还远远不及她。不要说叶凤瑶,就万福所知,天下的武林人士,无一人在她这个岁数打通任、督二脉。

万福的对手同万福一样,亦是暗自感叹。这样的令狐团圆,他就更想要了。

两人各存心思,都想摆脱对方的气场,拧断对方内力的纠缠,好先一步出手抓住令狐团圆。万福的修为虽高一筹,却被那人缠住,一时半会儿无法撤手,只能干瞪眼瞅着。他瞅着瞅着,忽然蹙眉,与此同时,对面那人脸上的疤痕就像一条蜈蚣一样颤动了脚。一阵冷风穿过气场,吹拂起令狐团圆才静止不久的红衣。令狐团圆眺望夜空,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一道银光划破夜空,一身白衣的梨迦穆持剑飘然而至。青冥宝剑未出,带着剑鞘就破开了气场。趁场中两人胶着之际,梨迦穆轻松地提起令狐团圆的胳膊飞身跃起,远远落定到适才万福站的杆子上。这一系列动作迅如闪电,只在眨眼之间,四月等人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一进一出了。

万福与对手对视一眼,双双撒手,两人气场卷起的尘土方落定。

令狐团圆挽住梨迦穆的手臂,吊在半空俯视下方。她见万福又恢复了温和可亲的模样,而他的对手却神情复杂地盯着梨迦穆,梨迦穆也冰冷地凝视着他,一时无人言语。梨迦穆谪仙般的容貌、惊鸿般的身影,令四月等人屏息。特别是四月,他与令狐团圆交过手,心裏再清楚不过了。令狐团圆只可能师从此人,那剑法精妙绝伦又超凡脱俗,四月实在想不出世间还有第二人能创出那样的剑法。

过了很久,梨迦穆才开口道:“玎妹已死,我托人送她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那人一怔,忽的又眼冒凶光,“死得好!早就该死了!真该谢谢除掉她的人!”

玎妹!令狐团圆大惊,身子却被梨迦穆摇晃了一下,“我徒儿手刃的她。”

那人却是一呆,表情无比古怪,似大笑又似大悲。他面上比别人多一道丑疤,现在神情一变,竟无人能看出他究竟是喜还是悲。

梨迦穆夺过令狐团圆手中汗湿的金牌,一把抛了出去。金牌落到那人身前,他也不接,金光一闪,金牌就消失了。但是这一次令狐团圆看到了手的残影,那确实是手速,他的手快过了寻常人的眼睛。

万福见有梨迦穆陪在令狐团圆身旁,当即拱手笑道:“万福就此恭送!”

梨迦穆没有理他,倒是令狐团圆挥手喊了一嗓子,“多谢公公的爪子!”

万福的脸一僵,他明白令狐团圆这是在谢他传她三招,而这声谢后,令狐团圆再不记情。

来时神奇,归时也奇妙。梨迦穆的身法素来轻灵迅捷,令狐团圆学了十年,轻身功夫学得最好,可与他相比总差了点儿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傅,梨迦穆施展起轻功自如随意,仿佛云子风神。

夜风吹拂起她的衣裳,她错觉回到了小时候,梨迦穆带着她来到翡翠玦。幼小的她只以为跟着神仙走了,神仙带她飞了,神仙带她去见娘亲。可是她后来知道了,这世上没有神仙。她的师傅化身为修罗,训教了她武功……

翡翠玦仿佛永远都攀爬不上去,白衣修罗一次次在玦上以竹剑敲打她,将她打落山崖。翡翠玦仿佛是一个长满绿色锈斑的巨大枷锁,她怎么跑怎么闪躲都无用,它冷冷地圈住了她所有的出逃方向,而唯一的缺口处,绝世修罗负手俯视着她。

令狐团圆在梨迦穆手中睡着了,她的气脉刚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身体其实很累,重叠的回忆更累。

梨迦穆长年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温度,他提起她的那一瞬间,就知晓了她的状况。十六岁打通全身所有的重要气脉,比起当年的他,令狐团圆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梨迦穆带着令狐团圆,几个纵身后停在了潘太医府邸最高的房顶上,明晃晃的圆月在他身后,却不及他白衣皎洁。

令狐团圆再次被潘怡和苍老的嗓音吵醒,“她的内伤还未痊愈,任、督二脉倒打通了。老夫行医大半辈子,见过的武者也不少,还没见过她这样的。”

潘微之问:“那令狐小姐有危险吗?”

“危险倒不至于,但观察调理是万万不可少的。你最近住我府上,正好看我如何调治这样的病人。医理之重,不在于救死扶伤,而在于将可能发生的病情扼杀在襁褓中。微之,我曾与你说过,所谓治病就是将病人的身体调理到正常状况。现在这个小姑娘的情况很有趣,她看似很正常,打通任、督二脉后,连以前的内伤都不治而愈了,可正是这样的状况才叫不正常。”

潘微之点头,见到令狐团圆眯开一只眼睛,他觉得有些好笑,也没说破她。

潘怡和又道:“小姑娘很不错,既能吃苦又能忍痛,上回扎她八八六十四针,她一声都不吭,非常配合。这回你来试手,不要怕,她皮实着,多扎几下,扎错了也没关系。”

令狐团圆当即弹身而起,见老太医捋须而笑,方晓老太医早知她醒了。

“能不扎我吗?”

潘怡和摇头道:“得扎九九八十一针,还得针针慢捻!”

令狐团圆苦着脸问:“为什么啊?”

潘怡和笑望潘微之,后者沉吟道:“增加针数,是因为你打通的气脉也多了。之所以下慢针捻入,也因你身强体健,只有慢针下去,才能察觉细微处的状况。”

潘怡和颔首补充道:“有病扎针,针到病除;无病扎针,通脉强身。扎扎没坏处,换了外人,老夫才不用那么多针,随便扎两下就是了……你且放宽心,微之替我扎你也是一样,虽然才学了几日,手法却是极好。”

令狐团圆悲哀地望着潘微之。才学了几日,要扎她八十一针。

盛京宫廷,昌华宫。

万福踏步于清冷的白玉阶上,两旁的宫女纷纷弯身行礼,他灰黑的身影很快隐入了雍帝的寝宫。

偌大的寝室内,一盏青灯孤寂,青幽的光线蒙胧了房间内的一切。看不出本色的帷帐只能分辨纹路,九龙盘旋散射出层层玄光。

万福拱手伫立于帐前,低声道:“穆已到盛京,一如陛下的预见。”

过了片刻,帷帐后传来雍帝轻飘飘的声音,“他呀,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你越不叫他来,他就越会来。”

“陛下说的是。”万福微笑道,“再说,我们也没不准他来。”

“呵呵……”

万福道出“七月”之事后,雍帝却沉默良久,说了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藐藐昊天,盈盈仙子,又岂知佳期如梦,翻成云愁雨恨?”

万福揣摩了一番后道:“陛下,依老奴所见,令狐团圆的性情倒有三分像梁王,直性得多。”

雍帝轻叹道:“天赋奇高之人,多持有一颗赤子之心,穆是,玄浩也是。至于团圆,还是再看看,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再等一阵。”

“陛下所言极是。”

“啊……”

“酸!”

“啊……”

“麻!”

次日上午,潘静初在厅外听令狐团圆不停叫唤,而潘微之却始终不发一言。她明知他是在为令狐小姐扎针,可还是放心不下。

“这裏不行!啊……受不住了!”

听到这句,潘静初再也忍不住,跑入了厅堂,眼前的一幕却叫她大吃一惊。

令狐团圆一臂上扎满金针,可潘微之的一臂同样也扎满了金针。潘静初如何不懂,这是他先在自己身上试针,然后才扎到令狐团圆身上。

“你叫什么叫?没见我哥都没吭一声吗?”

令狐团圆愁眉苦脸地道:“我要告诉他扎下去是什么滋味,他好记下回头请教太医。”

“换条胳膊!”潘微之细声道。

他的额间沁出细汗,如玉的肌肤泛出桃粉色,让潘静初看得心中泛酸。令狐团圆还未换手,她就冲上前去,一把夺过潘微之手中的金针,大声地道:“我来扎她!”

令狐团圆一抖,若被潘静初扎了,估计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潘微之不肯,但他素来不喜和人拉扯,又如何能夺回金针?

潘静初正得意呢,瞄着令狐团圆坏笑,却听厅门口传来懒洋洋的声音,“什么事这么有趣?”

令狐团圆顾不得一臂的金针,箭步蹿到了来人身旁。无缺瞟着她那条胳膊,继续悠闲地道:“你若能每日带着臂饰回家,也算赚着了!”

潘静初一怔,随后掩嘴而乐。

“三哥!”令狐团圆嗔道。

无缺一笑,径自入内,与潘微之说话。令狐团圆不敢离他太远,生怕潘静初来扎她。但这时候的潘静初已成了贵族淑女,她收了针后安静地坐着,只是眼神有些不淑女。

无缺寒暄了一句后,就取笑潘微之的“臂饰”。

玉公子温和地道:“初学怕扎错了令妹。”他顺手取下臂上金针,无缺既然来了,这针便不好下手。无须潘微之吩咐,令狐团圆跟着也拔了金针。

无缺微微一笑,转了话题,谈起了朝政之事和盛京官僚。他与潘微之谈得投机,令狐团圆听得生闷,潘静初却看得津津有味。

无缺一番话说完,已将两位少女的表情尽收眼底。潘家的小姐他不便置词,只能打趣团圆,“不喜欢听吧?要说什么才喜欢呢?大侠仗剑天涯,还是小姐慧眼识英雄?”

“都不喜欢!”令狐团圆左顾右盼后,摇头道,“我就弄不明白了,你们两个分明看着前途一片光明,为何话却说得那么无趣?”

潘微之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问道:“愿闻其详。”

令狐团圆振振有词道:“潘公子,你看,你家是行医卖药的,而我家是卖酒的。你和我哥撞一块儿了,你们两个就该研究如何把药弄到酒里一起卖了,这才叫前途。”

潘微之哑口无言,潘静初惊异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爷爷把你家的酒做成了药酒?”令狐约派无缺送的百坛火烧云,潘怡和收到后就开始着手制作药酒。

令狐团圆赞道:“还是潘太医前途大好!”

无缺只是笑。令狐团圆的插科打诨说得很明白,这也正是世上绝大部分人的心思。权谋啊,局势啊,都不是寻常人的志向所在。

无缺见过潘太医,与潘府中人一起用了午膳后,逗留到傍晚才走。令狐团圆送他出府,听他道:“梨先生不便抛头露面,你自己留在太医府诸事留意。昨儿那些人短期内不会再来找你,他们得换大本营了。”

“我不明白,那脸上有好大一条疤的究竟何人?”

无缺眸光缥缈,道:“他和梨先生一样,他们两人的姓名对于寻常人而言,就是禁中语。”

直到走到门口,无缺才解了她的疑惑,“他曾是泉州驸马,亦是我朝的第一位将军,镇国将军楚长卿。”顿了顿,无缺又道,“他的结发之妻并非公主。玎铭公主你见过,当年西日玎为了下嫁于他,杀了他的原配。他自毁容貌后,西日玎还要嫁他。”

令狐团圆惊愕,“西日玎?西门玎?我师傅……”

无缺道:“凡是被西日皇族不耻或要自行脱离皇族身份的人都会改姓,你猜得没错,玎铭公主就是梨先生的妹妹。”

令狐团圆大骇,她竟杀了师傅的妹妹,而更叫她惊骇的是无缺的最后一句:“玎铭公主的那条手臂就是楚长卿斩断的。”

无缺走后,潘怡和亲自为令狐团圆扎针,潘微之与潘静初一旁观看。隔衣下针对潘太医来说简单至极,他甚至闭着眼睛都能扎准穴位。他昨儿对令狐团圆说的只是戏话,真要潘微之扎满那九九八十一针,潘微之也做不到。所以潘怡和的真正意图只是令潘微之练练手,体验一把金针扎人的实际感受。

潘怡和下针极快、捻针极慢,快慢之间竟似有节拍韵律。八十一针下去后,潘太医才开口道:“给我收心!心神不宁会叫你错失任、督二脉打通后最可贵的气脉变化之感。”

“是。”令狐团圆当即凝神静气。

潘怡和又对另外两人道:“任脉统领十二主脉的六条阴脉,督脉统领的是六条阳脉。你们看她八十一针下去,气色分毫不改,没有寻常人应有的微汗心悸,知道是何故吗?”

潘静初不知,潘微之沉思片刻后道:“若非令狐小姐大好,即病根太深。”

潘怡和笑了笑,道:“是我没用内力贯穿这些穴道。非常人走非常针,寻常针对现在的她而言作用甚微。武者任、督二脉一通,体内所有主脉都比之前的粗韧,寻常针下去,如同投石问路,得到的回应越大,意味着经脉的承受力越低。这小姑娘资质极好,你们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令狐团圆原本快要入定了,却被他这一番话激活了心思。潘怡和轻拍她肩头,低声道:“心无杂念,修为最忌的是恃才傲物,人外有人哪,天外有天!”

令狐团圆微微点头,再次宁神。

“世间荣华如云烟,江湖恩仇似浮云。抛诸脑后或置身风雨,都是不错的选择。”潘怡和语重心长地道。

令狐团圆心头的阴云似被驱散,漫天金镖下西门玎的那句疯语在她脑海淡去:你娘害我终身残疾,今儿就拿你的性命来偿!翡翠玦里梨迦穆的话渐渐消失:这人是我留给你杀的!她跟你有不共戴天之仇!

潘家三人的对话她都听着,却全部混音了。他们说什么不重要了,她感到了扎于体表的金针,它们就像夜空下蜿蜒江河上的明灯,一盏盏点燃了黝黑的水路,指引着江水奔流的方向。她体内的气脉顺畅地奔流,和着轻快的节拍扑上明灯的江水,溅起一小片水花,又继续往前,往前。

“在老夫的府邸,没有人能动你!”潘怡和说这句话的时候,令狐团圆已进入了梦中神游的境界。

潘静初好奇地问:“有人要对她不利?”

潘怡和道:“不利,不太恰当。这个你不用管了,好好学医对你来说比什么都强。”

潘静初“哦”了声,显然没有听进去。

潘怡和叹道:“静初啊,你知道爷爷为什么说在我们家没人敢胡来吗?就是因为爷爷是医师啊!谁能保证自己一生无病无灾?即便保证得了自己不求医问药,可能保证他的家人朋友吗?”

潘静初这才明白,敢情令狐小姐借了她爷爷的光,而医师是不好轻易得罪的,得罪了医师,以后将求医无门。

潘微之却深有感触,潘怡和的这番话还要加个字——名,名医师。

入定的令狐团圆面带微笑,潘怡和望着她,后来就一直沉默。

接下来的几日,令狐团圆在太医府的日子过得很有规律,早起练剑,上午偶尔潘微之和潘静初来看她,午间或者午后潘太医来为她扎针,用过晚饭后她继续研习剑术。

令狐团圆想通了,她与死人西门玎计较啥?她也不怨万福和楚长卿,他们与她没有干系,既是无干之人,凭什么要他们为她考虑?只奇怪的是,她挥之不去的是楚长卿的脸。当时楚长卿与万福交手,她只看了他一眼,他就歪头不让她看脸,可她却从始至终都不觉得他丑。

令狐团圆见过的漂亮人物几乎可以用车载,从梨迦穆到宋歌,从海岚到潘亦心,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楚长卿那样叫她难以忘怀,想来西门玎死要嫁他是有道理的。一个男子毁了容,不仅不丑,反倒增添了匪夷所思的魅力。

戚夫人教导她,多念别人的好,少记别人的不是。梨迦穆训斥她,少生妇人之仁,多长防人之心。令狐团圆觉得都对,又都不适合她。做人那么多规矩,她为何不能随心所欲?世间人心复杂,前一刻待她好的人,后一时又待她不好了,她要老想着别人,烦都烦死了,累都累坏了。

细水银光闪烁,剑道纵横,明亮的日子由剑开启。令狐团圆再次营造出剑之领域,达到了洪甫仁、顾侍衞那样的级数,她的领域扩大了。潘微之远远地望着,黎明在她的剑光下到来,清晨的风仿佛跟随她的身影摇曳吟唱。他看了一会儿,垂睑而去。

令狐团圆收剑后,看了潘微之适才所站之地一眼,只见花红叶绿、廊宁楼静,不见人影。她也不多想,回房取了替换衣裳,同前几日一样,去潘静初院里沐浴。

潘静初对医术最大的热爱即美容养身,上一回令狐团圆病恹恹的,没法沐浴,这一回她生龙活虎,就天天来了。这也是潘太医交代的,药浴就去静初的院。

令狐团圆也是粗心,她进汤池前没细想侍女的话。侍女前几日回回都说“小姐稍慢些入水,热水一会儿就到”,这一日侍女却说“小姐起早了”。

起早的小姐另有其人。原来这一日是潘静初的生辰,她特意起了个大早,打算洗得香喷喷的去找潘微之。所以令狐团圆在汤池里,光溜溜的碰到了同样光溜溜的潘静初。

两人的脸被水汽熏红,令狐团圆埋身入水,潘静初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令狐团圆只将脑袋露出水面。

潘静初边笑边道:“你穿着衣裳比我好看,脱|光了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令狐团圆瞅着她那张大饼脸,有些想咬她了。

潘静初是个口无遮拦的主儿,加之两人又都光着身子相对,她便又说了通胡话。大意就是令狐家没好吃好喝的,小姐长得瘦巴巴的,除了个名字带“圆”,身上哪儿都不圆。

令狐团圆开始还回几声,后来就彻底无语了,她不就是比自己胖了那么一点儿吗?

两人出汤池后,潘静初似乎从令狐团圆的身材上找到了自信,红光满面,笑若春风,而令狐团圆觉着没洗舒坦。高兴的潘静初极其大度地邀她一同出游玩乐一番,令狐团圆本想拒绝,碰上正堂里的潘微之也邀她出府散心,令狐团圆推托不过,只得应下。

潘静初上马车前还对她道:“你莫担心有人来找茬儿,只要报上我爷爷的名号,保管他们全灰溜溜地跑路!”

令狐团圆到底不是个刻薄人,没脱口而出,哪用报你爷爷的名号,就你的名号也够响了!她郁闷地跟着潘静初上了马车,潘微之骑马而随,太医府的侍衞前后护拥。

令狐团圆哪里知道,潘静初早拿她当了幌子,求潘怡和放她一日假出府游玩。潘太医想想后竟应允了,这才有了潘静初春光明媚的一日。

几乎没出过太医府门的潘静初,往日只听下人说盛京的热闹,如今亲眼来看,雀跃之情难以言表,不禁话就多了。好在令狐团圆也没正经看过盛京,两位少女倒有唱有和。话题一多,潘静初就对令狐团圆生了好感,令狐团圆也不再觉得她无聊,反而是健谈。

依着潘静初的计划,先看过繁华的街市,接下来去赫赫有名的隆德坊用午膳,下午则往城外的北源寺上香求签,但她没料到,隆德坊的二楼居然客满。她的侍从与小二交涉,小二建议要不楼下用餐,侍衞自然不肯。别说他家的小姐丢不起这个脸,令狐家的小姐也丢不起。小二不敢明言讥讽,只道:“我们隆德坊得预定楼上雅间,我也没办法,对不住了,都是得罪不起的爷!”

潘微之下马上前,却见小二忽然变了脸色,搓着手惶恐地看着门口,喧闹的街道立刻安静了下来。马车里的潘静初还没看出名堂,令狐团圆却早已皱起了眉头。梁王带着随从策马而来,他所过之处,状若宵禁。红玉骝停在了马车前,西日玄浩不发一语,以马鞭挑起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