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决从床上惊座起来,汗流浃背。
是梦,是梦……她慌乱地看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换了新的,而手臂的的疼痛让她无法把那一切当成是梦。
她是皇后,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卧室里弥漫着安息香的味道,她模模糊糊想着昨晚的一切,只记得他捏着她的手臂突然冷笑起来,笑声阴测测如厉鬼缠身,她竟被吓得晕过去了。
“娘娘,明小姐来了。”冬梅在纱帘外道。
慕决掀开纱帘,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走出去。明竺雅刚刚接过侍女端来的香茗,闻着味道要喝下去,却看见慕决衣衫不整冲出来,惊得差点儿扔了茶杯,忙放回桌子上,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慕决没有倾诉的对象,看见明竺雅便扑过去,搂着她的腰默默流眼泪。
“到底怎么了?”明竺雅也急了,王府里下人对皇后的嘴脸她见识过,寿王的蛮横无礼她也见识过,都没让慕决这么伤心的,到底又是出了什么事?“快告诉姐姐,出什么事儿了?”她比慕决大了两岁,两人熟络起来她就不客气地占了个大便宜。
慕决擦干了眼泪,才发觉那些事情羞于启齿,她应该怎么告诉竺雅?
“你倒是说呀!”明竺雅见她怔忪,真是比自己让人掏心挖肺了还难受,“决儿,寿王又欺负你了吗?”
慕决摇摇头,寿王怎么敢对她这么放肆,他顶多搞些恶作剧罢了。
她思量着怎么说,门外有侍女进来道:“皇后娘娘,摄政王有请。”
慕决顿时脸色煞白,身体向明竺雅靠去。竺雅疑惑不解:难道是摄政王欺负她吗?怎么可能?
可是想起那天摄政王望着慕决的目光,心底一股寒意慢慢升起来……
“决儿,告诉姐姐好吗?究竟怎么了?”明竺雅柔声哄着她,她的身体在颤抖,那幅度让明竺雅更加心惊不已。
慕决难过得低下头,眼泪滴下去,在白色的裙子上泅开一朵花的形状。
“臣知道侍女必请不动娘娘大驾,故而亲自来了。”
两个少女同时一怔,慕决连嘴唇上最后一点颜色都消退了。裕羲微笑着跨进来,神色自若,和往常一样,又大不一样。
明竺雅连忙起来行礼,他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好,“原来明小姐也在。”
她心裏惴惴的,摄政王是摆在天下女人面前的罂粟,美丽诱惑,却又充满剧毒,任何人都不能幸免吧。
明竺雅还是聪明地道:“今日皇后娘娘心情不好,让民女过来相陪,正说话呢王爷就来了。”
“哦。”裕羲在椅子上坐下,斜眼看着慕决,“皇后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臣有怠慢的地方?”
慕决不敢相信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瞪了他一眼,有意躲在明竺雅身后。
明竺雅连忙解围:“想是娘娘昨晚梦魇了,起来时一直郁郁的,可不要生病了才好。”
裕羲轻笑一声,端起茶啜了一口:“原来是梦魇了。”
明竺雅隐约觉得他话里有另外的含义,可是终究不知道该怎么问,只好绕开话题说些别的。裕羲又问起此次选妃的情况,明竺雅立刻脸红了,什么都顾不得,推辞说有事逃回去了。
她一走,慕决立刻感到危机在周围加重,抬眼一看,裕羲脸上好心情的笑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若藏在迷雾中的黑暗阴冷。他拨着杯里的茶叶,这茶是最好的雨前龙井,茶香悠远,意味醇厚。
慕决透过腾起的白烟看裕羲的脸,更觉得他深不可测,浑身上下都透着诡异的危险,她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过了半响,裕羲才似想起什么道:“本王不知皇后竟还有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慕决不解。
裕羲笑道:“昨晚本王喝醉了,对皇后有失礼之处,请皇后见谅。”
他一说起昨天的事情,慕决整张脸都红透了,他还有脸说!
谁知裕羲趁她不备,手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抱过来,坐在自己腿上。
慕决傻了眼,拼命挣扎,这才发现,屋里伺候的侍女不知什么时候都走光了。这下连求救的人也没有,她只有忐忑地望着他。
裕羲笑着搂着她,手臂的力量让她窒息,“皇上大婚也有小半个月了,皇后身上还留着那东西,让本王惊讶不小。”
慕决还是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和皇上大婚扯上关系吗?
裕羲见她怔怔出神,便拉过她一只手,挽起她宽大的袖子,露出如玉的藕臂,凉意侵入,慕决一抖,他却抚着她上臂微笑:“这个东西,是处|子之身的象征。皇后如何向天下交代?”
处|子的象征?慕决惊讶,低头看自己上臂上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这是自己的守宫砂……她脸色煞白。
新婚那天,她和宬佑……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宬佑在搂着她发抖的身体之时忽然平静下来。
他说:“你怕,朕决不勉强你,毕竟……你和朕不过见了几面,等你对朕熟悉了,再慢慢来。”
就这样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像所有平凡的夫妻,可是谁都没有逾越那层防线半分。
她对宬佑心存感激。
他们之间最亲密的举动,便是昨日在摄政王府他亲吻她的唇……
慕决低着头,这件事应该怎么解释?
裕羲冷笑,皇上大婚后的早上,他确实听说床单上有‘落红’,却没想到,这是小皇帝玩的小把戏。
昨晚,要不是看到这枚小小的朱砂痣,醉糊涂的他不知道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想着,他竟然不由自主低下头,微凉的唇瓣轻轻落在他手臂上,吻着那颗痣,吻着她颤抖的肌肤。
慕决连忙缩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裕羲的吻忽然落空,还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动作,他唇角一勾,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眼眸:“这颗痣不许弄没了,也不许任何人看见,知道了吗?”
慕决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她为什么要听他的?
“你要是不听话,可别怪我不客气。”他淡淡说着,忽然凑上前飞快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记住了吗?”
她连忙点头,忙不迭擦着自己的嘴巴。裕羲面色一沉,抓住她的手道:“不准擦,你还怕别人知道了不成?”
慕决使劲儿一挣,终于从他的牵制中跳出来,她没穿鞋子,一双玉足踏在地板上越发显得莹白如玉。
裕羲饶有兴味盯着她窘迫的样子,觉得心情从未如此的好过。
“王爷。”卓扬在门外轻轻唤道。
裕羲走出去,卓扬立在门外道:“慕桓果真是奉了太皇太后密旨,从江东北上,联络禄王,据探子来报,禄王不但见了慕桓,而且交往过密。”
“禄王。”裕羲想着那位佣兵在外的兄长,天禄十五年因为剿杀作乱的宁王有大功劳,因此被封在江北一带为王。禄王手握着二十万大军,受江北各处三分之一租赋,可谓有钱有势。
“慕大人一向忠心于太皇太后,王爷,这个人……”卓扬不想说,可是关乎摄政王宏图霸业,他还是暂时忽略了心中对慕决的怜惜吧。
“裕瑾呢?他到什么地方了?”裕羲忽然问,手掌不自觉握起。
“昨天夜里悄悄出发,骑得都是汗血宝马,相信两三天便可追上慕桓押银的车队。”
“把他追回来!”裕羲忽然道, “暂且不要动慕桓!”
卓扬不明所以:“王爷……”
“本王自有打算。”
门后咯噔一声,裕羲立刻抬手制止卓扬再说话,转身走进去。
慕决站在门后,脸色煞白如同一张没有着墨的宣纸。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眼底闪着迷茫的光芒。
“你听到什么?”裕羲沉着脸,神色颇为不悦。
她摇着头,要夺门冲出去。
爹爹……她要去救爹爹!
“回来!”裕羲一把抓住她,因为用力,让她疼得低呼一声,“本王已经让裕瑾回来了!”
慕决惊慌地躲开他,奈何自己的力量太微弱,最后被他拦腰抱起,走进内屋,扔在床上。魔鬼!魔鬼!他这个魔鬼!人命在他眼中,真的那么廉价吗?
他可以一句话就决定她的一生,也可以一句话,就让爹爹死去!他没有心,爹爹说的对,他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人!
“你给本王乖乖獃着!”裕羲发狠说道,“若慕桓敢有什么行动,你也休想活命!”
慕决抬起头狠狠瞪着他,若他敢对爹爹怎么样,她就和他同归于尽!
“哼,你以为在本王手里,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裕羲看着她凶狠的眼神,冷冷地一笑,一瞬间把她所有的伪装都击碎了。
如果她会说话,如果她比他强,她一定会狠狠地,狠狠地捅他一刀!
裕羲在她仇恨的目光中心底逐渐冰凉,这种感觉为何?就是你极力想得到一样东西,用尽了手段,到最后,在你终于以为可以把这样东西握在手里了,可是顷刻间,她粉碎成无数,满地的碎片,让你不知该面对哪一个。
慕决紧紧抓着锦被,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这个口不能言的少女,已经被他逼得想反抗了!
她表现得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却激起了他体内猎人的本质。
“你别逼我,慕决,” 裕羲漆黑的眼眸里投射出犀利的暗芒,如同琉璃闪着冷艳的光,“你逼急了我,我会让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中!”
慕决张大嘴巴,差点儿连呼吸都忘记了,他说的痛苦和悔恨,她当然明白指的是什么。
“你最好听话,我高兴了,也会让你高兴。”
那个时候,她很软弱地低下头,表现得如同过去十五年来的那样,温顺柔和,他满意地离开,她才敢让眼眶里的泪水决堤。
裕羲,这个名字,和魔鬼挂鈎。
“娘娘,请用膳。”冬梅低着头走进来,想是被刚才摄政王吓住了,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
慕决怜惜她,也不再为难,站起来走至外厅。
一桌珍馐美食,只为了她一个人准备,她坐下去倍感凄凉,侍女们站立一旁,默默低眉顺眼,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在摄政王府,似乎人人都有一种默契:摄政王重视皇后。光是从腾出望月楼让皇后居住这一点,已经让王府下人对皇后存一份小心。
慕决捡着几样清淡的吃了几口,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很累很累。
“娘娘,燕窝粥。”冬梅捧着一盅燕窝粥,递给她。
慕决笑了笑,勉强吃了几口,口味清淡,比起一桌子佳肴更能引起她的食欲。
冬梅悄悄抬眼看了她一眼,道:“娘娘喜欢吃就好,这还是摄政王特意吩咐厨子为娘娘准备的呢。”
慕决脸色立刻变了,僵硬地扔了勺子,冬梅立刻噤声。慕决喘着气,站起来,捧起燕窝盅朝门外走去。
哗!
她用力扔出去,似乎把那小小的瓷器当成脑海里百般诅咒的人。
裕羲!裕羲!什么都是裕羲!这裏的一切,和他有关的,都让她厌恨!
“娘娘!”冬梅惊呼,“您,您怎么扔了呀!”
扔了一个燕窝盅算什么?慕决想把裕羲千刀万剐的心情更强烈!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心裏稍微好受了些,东院选秀她也不想去了,今天,就自己给自己放一次假吧。她走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或许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倒在床上,强烈的睡意立刻爬上来,她奇怪极了,刚刚才睡醒,这么快就想睡了……真奇怪……
梦里全都是大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天际,她看见爹爹满身是血地奔跑,一边跑一边叫着:“决儿快走!决儿快走!”
她站在一个很远的位置,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脚步迈出一步去,眼睁睁看着爹爹远远消失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哭了,一颗一颗的泪珠滚出来,把枕头都打湿了。
那场大火烧的她全身灼热,四处寻求出口可就是找不到。
热……
“慕决,慕决!”有一双手不断拍打自己的脸,慕决终于看到一丝光亮,急忙睁开眼睛。
裕羲的脸近在眼前,透着让她心悸的关切,她只觉得喉咙里一股甜气上涌,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身体软绵绵的,似乎朝着一个未知的,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
“来人!”裕羲脸色立刻变了,“找大夫来!传御医!”
他一看就知道她是中毒的症状,按住她的脉门,眉头紧紧簇起来,他不相信,在他眼皮底下,还有人敢对她下毒的!
漆黑的眼眸渐渐流转出阴森的寒气。
大夫很快就来了,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用银针封住几处要穴,阻止毒气扩散。
“王,王爷,皇后中的毒,下臣实在不知……”
“混账!”裕羲一脚踢翻了战战兢兢的大夫,阴沉着脸仿佛地狱来的罗刹,“你若治不好她,本王要你九族连诛!”
她就这样死了吗?
不!他绝对不允许!
心裏会痛,他究竟是不忍心,还是不甘心……
“臣遵命,臣遵命!”大夫一叠声应着,忙去翻箱倒柜。
慕决身上七经六脉都紊乱不堪,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同一具死尸,眼角慢慢地,溢出鲜红的血丝,怵目惊心。
“你不准死!你给本王醒过来!”裕羲发狂一般把她拉起来,她的死去绝对是对他一次最彻底的挑衅,他还没有得到她!她就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王爷,王爷……”大夫吓得脸色苍白,王爷这样摇晃,可是会出人命的……
“解毒!快给她解毒!”裕羲拽着大夫的衣领,从未如此失态过。
“王爷,”大夫哭丧着脸,吓得连牙齿都在打战,“这毒下官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下官……”
裕羲眼底的冰寒渐渐蔓延出来:“我不信她会死。”
大夫面如死灰,摄政王纵使再冷酷无情,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让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生气,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魔鬼。
裕羲传了卓扬进来,问道:“谁下的毒?”
“燕窝盅是伺候王爷的景芳送来的,没有任何人插手过。”卓扬皱起眉,景芳他是相信的,对王爷忠心耿耿,绝不会是她,可是为了找出凶手,他还是绑了景芳,严刑拷打,她在外面哭得死去活来。
“皇后中毒的事,不许向外透露一个字!否则,格杀勿论!”
卓扬道:“是。”又忙着出去调查。裕羲后脚也跟了出去,看见景芳和几个厨房的厨子已经被打得晕厥在地上,几个侍衞拎了冷水过去,一桶一个,兜头浇醒。
景芳一醒过来,看见裕羲站在门口,便哭着爬过来:“王爷,奴婢真的没有下毒,奴婢真的没有……”
卓扬让人把景芳拉下去,他不忍心再打,蹲下去问道:“你送燕窝来时,可曾遇见什么人?”
景芳想了想,她确实没遇见什么人,如此说来,这罪肯定要自己背了,谋杀皇后,这样大的罪名,诛连九族都不够。景芳大哭起来:“一直都是我送来的……没遇见谁……”
卓扬冷哼:“芳姑娘,你要是不招认,我可就不客气了。”
景芳哭道:“真的不是我……卓将军,我对王爷忠心耿耿,我怎么会害皇后?”
卓扬不理会她,站起来,冷声道:“再打!”
“慢着!”一个动听的声音响起来,众人都循声望去,只见花满楼头牌花魁傅琴诗提着裙摆款款走进来,“王爷可不要屈打成招,冤枉了好人。”
裕羲面无表情道:“傅姑娘请回。”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皇后住的地方,岂有她这种女子进来玷污的理?
傅琴诗也不生气,笑看着他,柔声道:“娘娘此刻还昏迷不醒罢,只怕过了今晚,就再也救不回了。”
裕羲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凌厉无比,傅琴诗不自觉后退一步,心尖上倏地凉了下去,两个侍衞站到她身边,道:“傅姑娘,请回吧。”
傅琴诗两手一张,从两个侍衞中间走出来:“王爷难道不想救皇后?”
裕羲一怔,见她面若牡丹,眼似秋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便道:“傅姑娘有办法?”
“早些年琴诗有位旧友,她的名号王爷想必听过——素问仙子。”
素问仙子,百草神医。他怎么会没听过?只是素问仙子生性高傲,不肯受朝廷招用,只在民间四处游走,神影无踪。
傅琴诗笑道:“琴诗曾帮过仙子一点儿小忙,仙子便送了我一瓶神丹,世上之毒莫不能解。”
“哦?”裕羲表现出一点点兴趣,扬眉道,“果真有这样的神丹?”
傅琴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一个侍衞上来接,傅琴诗闪过身,水蛇一般绕过侍衞,款步走向裕羲,亲自把瓶子送到他手里:“琴诗敢以性命担保,王爷不妨试一试。”
裕羲把瓶子递给一旁的大夫,大夫接过去,打开盖子闻了闻,顿时神色恭敬:“不愧是素问仙子!”他像捧着佛祖的心脏一样把瓶子举过头顶,跪着道:“请王爷示下。”
裕羲犹豫了一秒:“去吧。”
大夫欣喜捧着药瓶进去。
傅琴诗笑意盈盈看向裕羲:“若是真的救活了皇后娘娘,王爷拿什么谢奴家?”
裕羲道:“你想要什么?”
傅琴诗幽然长叹,偏着头看天边的流云:“琴诗想要的,王爷永远也不会给。”
裕羲意会,只随意一笑,看向趴在地上的景芳道:“你方才说不要冤枉了好人,你的好人,可是指她?”
“自然是芳姑娘了。”傅琴诗道,“王爷这么打她,她都不承认,即便是承认了,也是王爷屈打成招。”
“你且说说。”裕羲道,“本王怎么屈打成招了?”
傅琴诗道:“芳姑娘伺候王爷多年,那燕窝粥是她送来的,可喂皇后吃的,可是另有其人啊。”
裕羲听了,心裏已经了然,便不让傅琴诗再说下去:“多谢傅姑娘。”
傅琴诗亦聪明,不再往下说了,这时大夫喜不自胜跑出来,“成了成了!娘娘的毒向外走了!”
裕羲忙走进去,坐在床边,帮她擦去眼角干涸的血渍,她在昏迷中毫无觉察,只觉得黑茫茫的地方突然出现摄政王神祗般的身影。然后,多日不见的爹爹向她走来,伸出手道:“决儿,跟爹爹回家吧。”
冷汗不断从她身上冒出来,裕羲伸出探她的额头,她蹙着眉,嘴唇微微张了张:
“爹爹……”
裕羲猛然看向她,他不会听错的,刚才这两个字,是从她嘴巴里发出的……嘶哑,沉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她居然会说话!
“慕决?”他的手指抚过她苍白干裂的嘴唇,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她在怕什么?她梦里,在害怕什么……
紧闭的门被一脚踹开,裏面匆忙收拾东西的身影骤然停止,僵硬地保持结起包袱的动作。
“姑娘是要上哪儿去?”卓扬走进去,彬彬有礼像个绅士。
冬梅放下包袱,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在摄政王府行凶迫害皇后,她就该想到不可能安全逃离。
“要杀要剐,随将军高兴吧。”冬梅释然了,嘴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着眼脸色一沉:“皇后素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害她?”
“哈哈!”冬梅大笑,嘲笑眼前这位统领京中禁军的大将军,“卓将军也对皇后心生爱慕之情,可惜,前面不但有皇上,还有摄政王,将军怎么也不可能得到她!”
“住口!”卓扬怒气上涌,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不得污蔑摄政王!”
“摄政王!”冬梅凄厉地一声尖叫,“摄政王忤逆犯上,把持朝政,大逆不道!慕决是皇后,他却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卓扬一怔,她怎知摄政王对皇后有意?
冬梅冷冷地笑着,她昨晚就跟在皇后身后,摄政王对皇后做的事情她都看见了。旁观者清,只有她看的明白摄政王眼中的占有已经不再普通,他对皇后的渴望,已经超越了对一个女人的掠夺。
摄政王想独占皇后!
那么皇上……想到此,冬梅还觉得心悸不已。摄政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别说皇上是摄政王的子侄,就算皇上是他的亲生儿子,摄政王也下得了手杀他!
一个慕决,要成为摄政王颠覆天下的借口!
她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皇后素日待他的好,想起种种的那些过往,冬梅依旧很难受。
可是,她的命是太皇太后的,没有太皇太后,就不会有今天的她。
“本王不仅对她有非分之想,而且,”一阵冷风从门口吹进来,阴森森带着摄政王一袭紫金袍服,他走进来,尊贵如神,“不允许任何人对她有非分之想。”
冬梅后退数步,颓然坐在床上,他承认了!他承认了!
卓扬心裏一惊,不允许别人对她有非分之想……慕决,他是势在必得了?
裕羲笑的云淡风轻,言语却更强有力,每一个字,都似乎带着刀剑利刃的杀伐之声:“太皇太后应该很清楚,即便没有慕决,这天下本王迟早也要得到手。”
冬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褪尽了,坐在光线幽暗的床边,她像具被掩埋许久的死尸,脸上泛着死人独有的青白色:“你,你都知道了?”
裕羲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处,挡住一片射进来的阳光,逆光中,隐约可见他冷峻的轮廓多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坚毅。
“她的手段,本王一清二楚。”
冬梅瞪大了眼,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并且永远也不可能再说话了。
裕羲冷冷看着她,蓦然疏离地站在一片刺目金光中,他只是抬起手,卓扬腰间的剑便被抽出来,一剑从她脖颈上砍过。
头颅滚落在地上,眼睛向上,不可置信看着自己身体里汩汩流出鲜血,像春天的雨水,从瓦檐流泻出来。
裕羲身上没有溅到一滴血,紫金袍服依旧尊贵,反射着夺目绚烂的光,他扔了剑,冷冷地从薄唇里吐出几个字:“尸体扔出去喂狗。”
卓扬站得离冬梅很近,虽然闪躲及时,还是被几滴血溅上身。
这么多年,摄政王一点儿都没变,或许往后的一生一世,他也不会改变。
这样,才是真正的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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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章宫
太皇太后屏退了所有人,走向内间,两个黑衣人跪在阴影里。
“如何?”太皇太后已没有平时的端庄慈祥,眼中一抹狠厉的杀气凝聚,两个黑衣人打了一个寒噤,想起这位太皇太后早年的作风手段,还是心有余悸。
“回太皇太后,慕桓的行动已经被摄政王知道了,昨夜趁大臣在摄政王府饮酒作乐,摄政王派了寿王悄悄跟上慕桓……”
“他行动了?”太皇太后转身看着说话的高远明,眼里有些慌乱,但是很快就平息了。
高远洋道:“今日一早,摄政王又召回寿王,属下不知是何意。”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的冷笑,召回裕瑾,自然只有一个原因了。
慕决,果然留不得她。
太皇太后把目光投向高远洋身边的黑衣人:“皇后如何了?”
“原本冬梅已经得手了,可是突然冒出一个花满楼花魁傅琴诗,把皇后的毒解了。”
“杀了那个贱妇!”太皇太后怒道。
“太皇太后且慢。”高远明急忙阻止,“或许那个女人还有用。”
“何用?”太皇太后怒气未平,她舍弃了冬梅这一步旗子,却被一个女人破坏了,如何不气?
高远明道:“傅琴诗貌若天仙,爱慕摄政王,可她出身青楼,心机深沉,太皇太后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她知道皇后才是她的绊脚石。”
“她不是还救了皇后吗?”太皇太后不禁细想,觉得这个办法确实也可以。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摄政王对皇后有意,况且她这么做只想让摄政王感激她。”
“哦。”太皇太后明白了,“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务必要借傅琴诗的手,杀了慕决。”
“是。”高远明低头答道。
太皇太后又忧心忡忡:“裕羲既然知道了慕桓的行动,那么慕桓……也留不得了。”
高远明一惊,难道太皇太后……
“要做的干净,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太皇太后下了极大的决心,慕桓,终于也有放弃他的一天。
两个黑衣人领命下去,瞬间从皇宫的围墙上飘出数丈,高远明从后面追上自己的同伴:“董仲,你在怀疑什么?”
董仲渐渐放慢脚步,神色忧虑:“远明,摄政王为何要召回寿王?”
“慕桓好歹是国丈,摄政王也不敢贸然行动吧。”高远明稍微思索就得出结论。
“不。”董仲摇头,目光瞟向更远处,“摄政王这是借刀杀人。”
高远明一惊:“借刀杀人?”
“你记不记得,当年太后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高远明一惊,他当然记得,当年的国丈虞修业因着女儿的受宠,权倾朝野。那时,先皇贪恋美色,大权旁落。
摄政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王爷。他联络了在外佣兵的宁王,表示愿意协助他逼宫,宁王原本就不满虞修业掌控朝政,加上年轻,血气方刚,有勇无谋。便听从了裕羲的一系列策划,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造反。
虞修业手中并无多少兵权,各路王爷也在看戏,先观望哪一边得势,在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京中三十万禁军将领卓扬是裕羲一手扶持上去的,负责守衞皇宫的安全,情急中虞修业调了二十万禁军前去镇压宁王叛党。可卓扬是摄政王的人,自然只会听摄政王安排,他只带着人慢悠悠一路行去,故意中了叛军圈套,在山谷中被围困了七天七夜。而此时,宁王率领精锐部队攻陷了帝都,擒杀弄权专政的国丈虞修业,虞氏一族,惨遭灭门。只有太后虞清影被皇上全力保留,答应宁王,只要不伤害虞清影,便答应逊位让贤。
裕羲的计谋还在一步步实施,多年来他精心策划,撒下一张巨网,如今,正是收起来的时候了。
宁王还未来得及登基,太皇太后亲信的禄王,震北大营,以及卓扬带出去的二十万禁军,合力反扑。宁王仓皇出逃,寿王裕瑾率震北大军,半路上诛杀宁王。
裕羲的这一招部署惊险又精妙,先皇感念他护驾有功,加官进爵。
先皇复位后没多久,便病逝。临终受命裕羲为摄政王,辅佐年幼的皇帝。
从此,天朔皇朝江山,慢慢走进裕羲手掌心。
那些事至今想起来都是惊心动魄,裕羲心机深沉,不择手段,没有什么能奈何得了他!
“况且,凭寿王的本事,岂有被我们发现的道理。”董仲后背已经冷汗涔涔,“他那是故意引我们跳进去啊。”
高远明忧虑地停下来:“可是慕桓不除不行了。”
董仲冷冷笑了一声:“只可惜皇后,却是真正无辜的人。”
“那又如何?”高远明虽也觉得惋惜,但是又无可奈何,“她招惹了谁不好,偏偏招惹了裕羲。”
一阵风吹来,两个黑衣人相视苦笑,足尖轻点,消失在湖光山色中。
“你以为,本王会忌惮你的身份吗?”裕羲望着她笑容凉薄,嘴角的弧度显示出他内心的狂妄,“你是本王一手扶上后位的,你的斤两,本王都清楚得很。”
“没有本王的允许,你连求死都不能!”他霸道的声音回荡在空间里,来来回回撞击。
慕决惊坐起,汗透重衣。
梦,是一个梦。
身上虚弱无力,她又重新倒下去,喉咙里干得要烧起火焰。她支撑着自己起身去倒水,试了无数次都没有成功。
“恭喜皇后娘娘逃过一劫。”窗口吹来一阵风,随即,一个黑衣男人站在她面前,一张精致的银面具遮住面容,不知他的表情是悲是喜。
心魔……她的心魔,又出现了。
可是这一次,她是否依旧无愿呢?
“在下只是来看看皇后,并无他意。”心魔给她倒了一杯水,扶她起来喝了。
趁着喝水的间隙,慕决抬起眼睛细细打量这张面具,银光流转,让她忽然好奇起这面具下会是怎样一张绝世的面容?他身上的味道很淡,几乎细不可闻,袅袅地,偶尔才会从鼻尖掠过少许,却让人沉醉。
心魔倚在床柱上,面具下的眼睛望向她,眼底幽深漆黑,让人无法看透,犹如卷在天边的一缕浮云,“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以后应当小心才是,今日之事,不过是小小的警告而已。”
慕决心裏一惊,今日的事情碎片浮现在脑海里,她只记得吃了燕窝粥,便去休息了,迷迷糊糊听见很多人叫喊,说她中毒了……
她迷茫地看着他,她需要一个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魔指尖漫不经心在锦被上的绣图上游走,他的手指修长均匀,像玉竹一般,慕决看的出了神,这样的一双手,似乎在记忆中的某个地方,也曾出现过……
“娘娘中了剧毒,昏睡了一天。”
中毒?慕决没来由想起那盅燕窝粥,还心有余悸,还好,她只喝了一点点……可是那燕窝粥,是摄政王派人送来的,他为何要害她?
慕决手指绞着锦被,黑夜的寒冷都集中在她身上,那是什么感觉?就像被脱|光所有的衣服,扔进冰冷的蛇窟里……
心魔眯起眼睛:“娘娘在想什么?”
慕决摇头,她想什么,不会说出口,说出来,他也不会懂。心魔,只是她无缘孽障的一个错误,这个号称心魔的男人似乎每每都能看透她。
心魔笑道:“今日娘娘可有愿望?”
她还是摇头,现在的她,还会有什么愿望?
他并不失望,眼底反而笑意更深:“在下等着,娘娘总有一天会有让在下完成的心愿。”他眼珠漆黑,浑身上下散着珠玉的光华,贵不可言,“在下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来了。”
是吗?慕决心想,不久之后,她真的会有什么心愿吗?
她再抬头的时候,心魔已经不见了,他坐过的地方微微下陷。
黑夜寂寒,慕决蜷缩在床角,四周的一切,仿佛都深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生平第一次,差点儿失去了性命,她完全都没有觉察。
摄政王,到底为何要杀她?
她在绵绵思绪中渐渐睡着了,长夜漫漫,她不知道,她梦中思念的家,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裕瑾一早就回来了,潇洒的少年甩着马鞭,边走边问迎出门的侍从:“皇后死了么?”大哥派他行刺慕桓,就不可能再留下慕决这个祸水了吧。
侍从唯唯诺诺回答:“原本昨晚中了剧毒,可是被傅琴诗姑娘救活了。”
“傅琴诗?”裕瑾想起那个阁楼中弹琴唱歌的倩影,不禁多了一分厌恶,“多管闲事!”
侍从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忙低声阻止裕瑾再说话,可是他的主子偏偏就是个不怕死的性格,仍旧在说:“我就不明白,杀了慕桓就是一刀下去就解决的事情!哥为什么磨磨蹭蹭?”
“王爷,皇后……”侍从面如死灰,偷偷抬起头瞟了一眼走过来的皇后。
慕决的脸色很不好看,苍白如纸,而此时因为裕瑾的话,更是白得几近透明。
裕瑾冷笑一声,并不把皇后的身份放在眼里,从她身边走过去,张扬狂妄。
她目视着裕瑾的身影消失,才低下头擦了擦眼眶里的泪水,她不该哭的,不该软弱……
新调来的侍女凝香突然叫起来:“摄政王回来了!”
那边的月洞门下,裕羲匆匆走进来,神色忧郁。
慕决不自觉瑟缩了一下,想起昨天中毒的事,她吃了几次药,毒性慢慢排出去,可是身体依旧不舒服。她隐隐约约有种不安的预感,因此不顾侍女的反对,倔强地出来看看。
裕羲向她这边望来,一时怔在原地,表情在一瞬间已经变化了无数。
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太过于清澈,让他觉得自己倒影在裏面,是多么肮脏。
“皇后身体还没有大好,不应该出来,凝香,送皇后回房休息。”裕羲躲开慕决明澈的眼眸,朝另一边去了。
凝香正想说话,慕决却先一步跑开,追上裕羲,抓着他的手臂用眼神询问。
发生了什么吗?今天的裕羲,和往常不一样。
“皇后请自重!”裕羲语气冰冷,眼底转出一抹凌厉的光。
慕决吓得缩了手,局促地低着头绞着手指,自觉失态了,便转身走。
裕羲握起的手紧了又紧,忽然抓住她:“慕决!”
她回头,发生了什么事?摄政王一双深邃的眼眸平时多么犀利,那双眼习惯了睥睨天下,习惯了洞穿世事。
“回去吧。”他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好好休息。”
怎么回事?她秀眉微蹙,裕羲走得匆忙,她什么都没明白。
“哥。”裕瑾截住稍微失神的裕羲,修长的手臂抵在墙上,“发生什么事了?”
“慕桓死了。”裕羲抬起漆黑的眸子,神色不惊,“押送赈灾银两的人无一人生还。”
裕瑾神色微变:“怎,怎么可能?我没动手……”
“在回京的途中遇到土匪。”裕羲冷笑,这种把戏,只有骗骗那些老糊涂罢了。
“又是那老妖婆!”裕瑾一拳捶在墙上,墙壁摇晃几下,脑海中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慕决的身影来,刚才和她狭路相逢之时,她的脸色好苍白……
“皇后……知道了吗?”
透过围墙生出的一株柳树上飘下许多柳絮,轻飘飘扬在风里,似乎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宿命——终要归入尘土。
裕羲眼中深不见底,即使是最强烈的光线落进去也泛不起半点儿波澜:“不知。”
“哥……”裕瑾欲言又止,“老妖婆为何要杀慕桓呢?”
“哼……”裕羲接住一片飞絮,握在手心,“你觉得呢?”
裕瑾恍然大悟:“是你!”回想经过的一切,大哥那么谨慎的人,居然会选择在众目睽睽的晚宴上让他去刺杀慕桓,寿王亲自去,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想要不被发现,完全不可能。况且在途中突然叫他回来,其间的关系,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缓缓的风从两个人中间吹过去,带着淡淡的花香和热气。
“我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裕瑾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这个人,还是以前的哥哥吗?实际上,他这样做,和亲手杀了慕桓,性质是一样的。“哥……”
裕羲没有理会他,慢慢走出去。
是心软吧,他想,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一个女人心软。
感觉,就像把身体里某个重要部分生生分离出来一样。有点儿疼,还有点儿微微的酸……
帝都的夏天,原本燥热的天气开始慢慢阴霾,厚厚的乌云积聚在都城上空,形成一种巨大的不断吞噬光明的漩涡。看来,有一场大雨将要爆发了。
慕决抬头看看天,眼皮快速跳了两下。
“娘娘,外面有人求见。”
开始一阵一阵吹起冷风,把夏日的热气一扫而空。在摄政王府,有谁会求见她?
“她跪在门外,死活要见娘娘,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走。”
会是谁呢?慕决想了想,还是跟着侍女出去。
“叫你滚!皇后娘娘是你随便能见的吗?”门口的守衞不耐烦了,“快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大爷,求求您进去通报一声吧,奴婢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一个女孩子跪着走上来,抓着守衞的衣服不放。
一定要见到皇后!一定要!
“真是烦死人了!”守衞忍无可忍,抬起脚踹下去,“你这个该死的女人!”
“住手!”凝香从裏面冲出来,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个女孩子被从台阶上踹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凝香姑娘!”守衞有些错愕。
“这是皇后娘娘家里的人。”凝香狠狠瞪了一眼守衞,跑下去扶起女孩,“红喜姑娘。”
“我要见皇后……”红喜忍着疼,硬撑着自己站起来,“带我去见皇后。”
“娘娘就在裏面。”
红喜顾不得有伤在身,推开凝香跑进去。
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慕决在裏面听到红喜的声音就加快脚步,知道一定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谁知道看见红喜从月洞门下出现,她又不敢迈出步伐,怔怔的,如同一尊石像。
“小姐!”红喜忍了多时的眼泪完全决堤,这时候她有多大的悲伤都形容不出,小姐,从小被老爷呵护备至的小姐,为什么也要承受泪水的重量?
怎么了?红喜冲到她脚边跪下,慕决所有的心跳都停住了,红喜伏在地上,身子发抖:“小姐,老爷……”
慕决嘴唇发白,脑中嗡嗡作响,红喜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
不要,不要这样……她拼命甩了一下头,红喜哭着说:“……全部都死了,小姐,小姐……”
晴天霹雳……她看着红喜,身体软软瘫倒下去。
慕决蒙胧的视线中,还看着蓝得没有尽头的天空……
爹爹……原来是这样,裕瑾的话,原来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她悲愤的怒吼在胸腔里肆虐,她喊不出来,为什么偏偏会选中我!!?
“快把王爷请过来!”凝香吩咐小丫鬟,心急如焚,怎么会是这样的消息?
慕决挣扎着又清醒过来,抓住红喜的肩膀不断摇晃,一边摇,一边哭得声嘶力竭,所有的泪水,全要发泄出来。
“小姐……”红喜被晃得头晕眼花,泪水横流,“路上遇到土匪,老爷没有回来……”
慕决发狠瞪着她: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是谎言,是你的谎话!
“是真的……”红喜从她眼里看到从小到大都未见过的绝望,她自己,也绝望了……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裕羲和裕瑾,两个人匆匆赶过来。
这么快就被她知道了吗?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呢!
“皇后请节哀。”裕羲略略欠了欠身,表示一个臣子该有的礼数,可是表情里却没有半点儿同情。
慕决从床上滑下来,靠在红喜身上,这个时候,在她身边的,唯一的人只有一起长大的红喜……她再也不能失去的人。
裕瑾自始至终只站在裕羲身后,慕决心裏的杀人凶手,想必是他们兄弟俩吧,可是这一次,他真的感受到了被冤枉的难受。
“小姐,别哭……”红喜双眼红肿,脸上伤痕累累,“还有红喜陪着您。”
不哭……慕决咬紧嘴唇,她才不能哭,这个时候,在杀父仇人面前,哭泣是最没用的做法!
擦干眼泪,她扶着床柱站起来,抬头和裕羲对视,是他,是他……眼中飞速流转的仇恨,疯狂深刻!
裕羲负手而立,嘴角噙着笑容,对她仇恨的目光并不躲闪。
胸口一痛,昨日中的毒还残存在体内,慕决抓紧胸口,那个地方仿佛也在为爹爹的离去而悲伤哭号。
突然眼前的一切在飞速旋转,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飞快朝自己靠近……
“小姐!”
“皇后娘娘!”
侍女一拥而上,总算把晕过去的慕决接住。
裕羲站在一旁冷眼相看,看着她倒下也不出手相扶。
还有什么用?就算他去扶起她,她也依然认为他是她的杀父仇人,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觉得他假惺惺的?
裕瑾却十分不满:“她那是什么眼神?杀人的又不是我们!”
“住口。”这声呵斥并没有怒气,反而夹杂着莫名的无奈,裕瑾不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哥,这黑锅就让咱们背了?”
他知道大哥不是那种会去解释的人,就算今天有人说他是篡位弑君的乱臣贼子,他宁愿一生负罪也不会低一下头。
因为在这个国家,他已经是超越一切的强大,任何人言语上的力量,都动摇不了他分毫。
可是为什么?裕瑾竟然感觉慕决是特别的,在大哥的心目中,这个女孩子,似乎已经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只是他藏的太深,所以没有人看得见。
晕过去的慕决躺在床上,身上因为刚刚才中过毒,所以冷汗不停地冒出来。
裕羲只是扫了一眼,便走了。
红喜一边哭着,一边用热毛巾给她擦脸,老爷甚至连最后的话都没来得及和小姐说,连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老爷打开门,抱着还是孩子的小姐站在门口,两个人都看着她微笑,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发誓一定要好好跟随小姐,照顾她一辈子……
所以,就算老爷再也回不来了,她也一定不会让小姐孤独,因为还有她在……
“小姐啊……”她悄悄握住慕决冰凉的手,感觉手心裏握着的是一块寒冰,“有红喜在,您什么都不要怕。”
如果没有那个冬天,如果那个时候爹娘带着她去了别家,如果没有老爷的心善,她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决儿!决儿!”帘外一叠声焦急的呼唤,红喜回过头去,不知道站在那里的秀丽女子是谁。
“明小姐。”凝香行了礼,明竺雅三步两步冲到床边:“怎么回事?”难道毒性又发作了吗?他赶来的时候匆匆听了一些,大概说土匪,官银什么的。
凝香轻声把事情小心说了一遍,明竺雅越听脸色越苍白,最后,额头上也渗出一丝细细的汗珠。
那天晚上,她从宴会上出来休息,偶然间看到摄政王在对寿王说话,按理说,遇上这种事应当快速回避的,可是摄政王在黑夜中冷冷说出一句话:“杀了慕桓!”简单的四个字却像千斤巨石压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寿王说:“哥放心,不会让让他活着回来。”
“要做的不留痕迹,最好造成土匪袭击的假象。”裕羲短短吩咐了一遍,转身朝宴会厅的方向去了。
寿王不久之后也走了,明竺雅这才敢呼吸,刚才她听到的话,她明白意味着什么,浑身一激灵,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局面,所以半个字都不敢透露出去。
“慕大人真的死了……”她喃喃地说,“慕大人……是那么好的人。”眼泪悄悄盈满了眼眶,“决儿,可怜的决儿……”从被摄政王钦点为皇后之时,她就注定要悲惨一生一世。
可是这种事根本不应该发生在慕决身上,她没做错过任何事,上天太不公道了!
“决儿!”她握住慕决的手,还有她在,有她在,绝对不会让人再伤害慕决半分!绝对不会!
慕决慢慢转醒,光线刺进眼眶里,长长短短地跳跃。
红喜,明竺雅……她身边的两个女孩子握着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爹爹……慕决压着锦被的一角,压抑地哭泣,泪水倾泻如瀑。
裕羲,裕瑾……你们,太残忍了……
她转过身,面向墙壁,她想回家,想宬佑了,这个地方果然不适合她……
昏昏沉沉一直睡到深夜,一盏灯勾出黑夜里一点光,燃尽的红烛缓缓熄灭了,满桌的烛泪流淌。
慕决慢慢醒过来,四周寂静无声,红喜趴在床上睡过去,她今天一定很累了吧,爹爹的离世,想必也让她很难过的,一起长大的孩子,感情都是一样的。
可是总觉得,这一切,像一场梦……
父亲的去世,自己却无能为力,遗体在运送的路上,她是否有勇气,敢去亲眼看看……
悄悄的下了床,走到外面。
月如鈎,寒风阵阵。
她抱着手臂,走到落尽了繁华的桃花树下,繁密的叶子挡去了部分月光,她站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眼眸星辰一样璀璨。
紧紧握起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裏,那种痛,丝毫都感受不到,此时此刻,她麻木了。
爹爹就这样去世了吗?就这样白白地丢了性命吗?
不公平!不公平!
“心魔……”喉咙里无意识喊出这两个字,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什么?这是声音吗?是她的声音吗?
嘶哑,混沌,像是地狱门口缓缓透出的死亡之光。
这声音来的莫名其妙,仿佛以前喉咙里堵着一块石块,现在终于被粉碎了。
她对着透过点点月光的树梢,分明的,那个地方有个身影慢慢站起来。
因为逆光,所以只是感觉那身影挺拔高大,在树梢间直直挺立,眼似寒星,在黑夜里穿透人心,利刃一般锋利!
“皇后娘娘终于想起在下了。”那个人语气里带着笑,从树上跃下来,一身和黑夜融为一体的衣裳在夜风里上下飞扬,他昂首站着,倨傲扬起的脸上,银色面具泛着璀璨光芒,“这是第一次呢,皇后娘娘主动找我,原来娘娘会说话的。”
慕决不知道该说什么,常年的失言,她已经忘记了语言表达的能力,自己笨拙地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我……”之后便不知该说什么。
“慕大人的事,还请娘娘节哀。”心魔偏过头,面具下的嘴角微微上扬,是在笑吗?“在下知道娘娘一定是有了愿望,肯用心来交换了。”
慕决悄悄咬紧嘴唇,她现在还不确定,还下不了决心,还迷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放心,只要你相信我,愿望就没有实现不了的。”他自信地说,眼睛里光芒大盛,一瞬间,让人错觉这是真正的天神。
“不……”她忽然后退,喃喃自语,她想做什么?把心愿交托给这样一个陌生人吗?
心魔不动声色,凝视她的双眼:“慕大人的死,娘娘肯就此罢休?不想报仇吗?”
慕决怔住,报仇……她当然想,可是如何报仇?
“报仇……”心魔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自己脸上的面具,皎洁的月色在他指尖上舞蹈,像是一群坠落人间的精灵,“无论何时何地,仇恨,只能自己背着。你若不够强大,比不过你的仇人,休想有报仇的一日。”
心魔的话像是一道闪电,一瞬间劈进她的心裏,强光闪过,她睁大双眼,泪光涟涟,强大?是啊,自己不够强大,所以只能让别人保护自己,任由别人摆布她的命运!
“报仇,难道不是娘娘的心愿吗?”心魔微笑着,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将会慢慢地在她心裏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是!”她重重吐出这个字,几乎咬碎了牙齿。
她要向那个夺去她最敬爱父亲的凶手报仇!!!
心魔满意了,面具上流光飞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下等娘娘学会了变强大之后再来吧,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废物。”
慕决身体发抖,她不服气,她不会只是的一个废物的!
心魔不知何时已经走了,留下一地破碎的月光和缓缓飞舞的树叶。
“小姐。”红喜站在门口,她一觉醒来小姐就不见了,焦急不已,刚跑出门就看见院子里一个人站立的慕决。
小姐的背影,好孤单啊……
慕决回过头,对着红喜微微地一笑,让她不要担心自己,自己很好。
红喜读懂她的眼神,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她就怕小姐想不开啊。
慕决过去拉起红喜的手,和她一起走进暖暖的屋子里。
从现在开始慕决要思考怎么让自己变得强大,要想报仇,就不能让心魔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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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小姐这么早就来了。”凝香迎出去,接过明竺雅带来的补品,“皇后昨晚睡得晚,半夜里发起高烧,想必是残留在体内的毒性又开始发作了。”
“发烧了?”明竺雅心急如焚,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加上孱弱的身体,她怎么受的了?
“早上摄政王让御医来看过了。皇上天还没亮就从宫里赶来了呢。”
明竺雅这才留意到望月楼周围的禁军,原来皇上也来了。早就知道皇上对皇后情深意重,又有一个这么关心慕决的人,真好……
圣驾在内,明竺雅便在外面侯见,她也不想现在进去打扰他们。
皇上坐在床边,看着发烧陷入昏迷中的慕决,心痛难当。
慕桓的事,他昨晚才知道,怕她难受,夜里就出宫,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守在她身边,不能让她独自承受痛苦。
她如此痛苦,宬佑也不好受,除了爱她,他发现自己竟然再不能多为她做一点儿事!这么没用,让他深深自责。
“决儿,”宬佑坚定地望着她,“朕发誓,绝不会再这么没用了!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朕算什么皇帝!”
一旁的红喜深深一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高兴,少年的皇帝脸上是不可撼动的坚决神情,皇上一言九鼎,小姐一定会幸福的。
昏迷中的慕决痛苦地呻|吟一声,眼睛慢慢睁开。
宬佑……泪水一瞬间决堤,这……是真的吗?
“决儿!”宬佑欢喜难当,终于醒了!“别动,你还在生病呢。”慌忙托住她勉强支撑起的身体,宬佑温柔地把脸紧贴在她脸上,“朕守着你。”
慕决嘤嘤的哭声很凄凉,敲响在他心上,仿佛带着她的痛苦,来和他分担。
慕桓的死,疑点诸多,宫里纷纷猜测,是摄政王派出的杀手,故意弄成遭遇土匪的假象!
可是宬佑不愿意相信自己心裏敬佩的皇叔会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慕决靠着宬佑单薄的肩膀,害怕和痛苦正一点点吞噬她,抓着她的双脚跌向深渊!
宬佑……如果有一天,我再不是现在的我,请你……请你不要失望……
她用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两具身体间没有一丝缝隙。宬佑更加用力抱着她,这是他最深的眷恋,为了她,什么都能做。
爱情,本来就是这样神奇的东西,能改变原本最坚强的意志。甚至是风,甚至是雨,都阻挡不了爱情。
在爱情的世界里,一切都会强大起来的!
相拥的两个人没有发现这间屋子里已经多了一个人,红喜最先反应过来,慌忙跪下去:“寿王殿下!”
慕决一惊,和宬佑分开,抬起头看着裕瑾,却只看见裕瑾脸上满不在乎的冷笑,她握紧拳头!
“臣不知皇上圣驾在此,失礼了。”裕瑾略略欠了欠身,将手中的一包药品放下,“这是西国进贡的雪莲,特地送来给皇后娘娘补身子的。”
没人注意到,裕瑾玩世不恭的笑容里,藏着最深最尖锐的寒光。
他来,除了单纯的送药,还想告诉她真相,可是看到她依靠着宬佑,却不再想过多解释,既然她认为宬佑才是值得她依靠的对象,那么,他和哥会送她进入虎口。
那个老妖婆,一直都想杀了慕决吧,虽然她表面上依旧如同一般的慈爱祖母,可是心裏暗藏的杀机,是真实存在的!
裕瑾悄悄动了的恻隐之心,在进门的一瞬间被瓦解。
他们两个中间,容不下任何细微的物质,那么只是一丝细细的阳光和一颗漂泊的浮沉……
宬佑站起来,在这个时候看到寿王煞是惊讶:“九皇叔!”
慕决脸色惨白,想起他昨天的话,身体里热血翻滚,报仇的火焰越燃越烈!仇人就在眼前,她却呆呆地一动不能动。
“雪莲送到了,臣告退。”裕瑾并不打算多留,在这两个人面前自己还是有些多余的愤怒感,留下来,他不敢保证自己的火爆脾气会做出什么事来。
宬佑也没多加挽留,看着裕瑾走了之后,才转身去看慕决,她脸色这样白,用憎恨的目光看着寿王离开的背影,宬佑知道宫中的流言她肯定知道了。
单纯善良的少年还是不愿意相信,原本从小到大他就对六皇叔和九皇叔佩服的五体投地,也曾经渴望过成为他们那样的人,可最终明白不可能之后,他便再不奢望,只把那两个人当做人生中最高最高的山峰,永远抬着头仰望,让那无法逾越的高度,来保护自己和这个国家!
“决儿,”宬佑看着她的目光诚恳纯净,“只要时间前进着,流言就会不攻自破的。”
流言吗?慕决在心裏惨淡地笑,寿王亲口说出的话,还会是流言吗?宬佑太天真了,所以帝王之位,反倒成了他的羁绊。
“我相信皇叔,”宬佑下定决心相信那两个强大的男人,“也请你相信他们!”
慕决一怔,摄政王,寿王……这两个人对宬佑来说,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呢?宬佑眼睛里的真诚恍若随时会变成有实质的水晶跌落出来,那种光芒,照进人心裏最阴暗的角落,把光明,强行加进去!
她也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一时间又迷茫无助了……
裕瑾一脸杀气走出来,冷凝的杀气在身周聚集,强烈的压力让人不敢靠近。连侯在外面的明竺雅也吓了一跳,不敢上前行礼。
所幸他也没看她,径直看着前面的路走出去了。
寿王……发生了什么事吗?明竺雅不解,明明刚才寿王进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平日里冷漠绝情的脸上也有少见的柔情。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睁大眼悄悄看了好几次,没错,寿王眼里有种期待,深邃缱绻,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否则,怎么会这样自然地从眼中流泻出来?
平时冷傲的寿王竟然忽略了多出来的禁军,直接就闯了进去,丫鬟都没来得及通报一声。
明竺雅看着门外的光线里渐行渐远的影子,一种奇怪的,寒冷的感觉慢慢爬上自己的心。
“你去做什么?”
转过照壁,一道修长的身影慢慢踱出来挡住裕瑾的路,那个人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却冰冷带着严厉。
裕瑾低着头,颓然无力:“没什么,看看而已。”
“看看?”
“哥!”裕瑾忽然充满杀气地抬起头,“我不甘心让她恨着我!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感情会失控,让她恨着他,便感觉她离得他越来越远……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无奈和恐惧过。
裕羲漠然地站在他面前,身影犹如天神投在人间的影子:“瑾,你也学会在乎人了。”
“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只有哥!”裕瑾强辩,虽然看穿他内心的人是一向精明敏锐的大哥,可是他就是不服气!“我没有在乎她!”
“这样啊,”风吹起裕羲的黑发,犹如墨玉的光泽让人炫目,“我以为绝情的弟弟也想要坠入红尘孽障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裕瑾才三岁吧,什么都不懂,站在母亲冰冷的尸体面前眨着眼睛问他:“哥哥,母亲怎么睡着了?快叫醒她呀!我肚子饿了。”
他那时也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面对人生中至亲的死亡,害怕地不能动弹,裕瑾一直拉扯他的手,一直拉,一直喊他……
可是,可是……裕瑾能依靠他,他又去依靠谁?
树倒猢狲散,母亲失宠多年,娘家也早就门庭冷落,临死之时,身边只有两个无辜稚子。
往事的洪流一瞬间倒回,裕羲猛然抬起头,眼前的裕瑾忽然从一个三岁哭嚷着肚子饿的孩子变成刚毅冷峻的少年。沧桑的变幻,流年去也……
当年的痛刻骨铭心,所以今时今日,他才能体会慕决的感觉。
柔弱年幼的她,在至亲离去的巨大变故中,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痛着恐惧着……
所以才会怜惜,所以才会不忍,所以才会心痛……一切只因为,他和她,一样痛过。
裕瑾抿着唇道:“哥不是早就堕落了吗?何必来说我。”
裕羲笑笑,不置可否。
盛夏的帝都,繁华如潮,可这繁华背后,是多少人肝肠寸断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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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士慕桓以身殉职,皇上万分痛惜,下令厚葬。葬礼隆重浩大,文武百官皆来哀悼。皇后娘娘戴孝伏在棺椁前哭得肝肠寸断,令在场众人泪湿素衣。
葬礼之后,原本为摄政王选妃的事情也草草终结,定了洪州刺史明毅之女明竺雅,婚礼往后推迟,定在三月之后。
皇后从摄政王府回到宫里,哀痛,彷徨。
心魔说的强大,到底应该怎么做?
没人的时候,慕决一个人思考强大的意义。仇恨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她怔怔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在没有仇恨之前,她还是养在深闺的天真少女,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变得坚硬起来。
太后有时来鸾合宫,看见她倚栏独坐,寂寞若海的背影,便不敢上前,只站在远处的地方看着。
裕羲,你的野心得到了天下,可是你却会毁了她。
最近朝中暗涛汹涌,太皇太后用尽手段想让宬佑亲政,宬佑也表现得不像以前那么排斥了,听太皇太后安排,慢慢过问起政事来。
裕羲裕瑾两兄弟自然不肯就此罢休,和太皇太后的争斗越演越烈,逐渐演变成朝中的党派之争,部分前朝旧臣站在太皇太后与皇帝一边,其余皆向摄政王靠拢,加上寿王和禁军将领卓扬手中的兵力。摄政王的强大已经到了让人叹息的地步。
仿佛很久以前夺位的血腥战争再次重演,太后痛苦地闭上眼睛。
爹爹,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逼得没有退路……裕羲啊,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太后娘娘怎么不进去?”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来。
太后怔了一怔,回头却见明竺雅站在身后,粉面桃腮,笑意盈盈。
“哀家也刚来呢。”太后整理好脸上的表情,她本来就善于伪装,寻常人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走,我们一起进去吧。”
红喜挑开纱帘,让两个人进去,慕决听到动静也转过头来,这两天在丧父的悲痛中,寝食难安,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去,一双明眸更加清澈湛亮。
“明日我要回洪州去了,”明竺雅说话的时候羞涩地垂着眼,三月后成亲,按理,她要回娘家去的,“摄政王让我进宫和娘娘辞别。”
听到摄政王三个字,慕决眼中瞬时燃烧起熊熊的烈焰,太后连忙说:“三个月说长也不长,很快就过去了。”拉住慕决的手,“皇后快快振作起来,才不会让故去的慕大人担心呀。”
一句话让慕决的泪水决堤,颗颗晶莹如玉,她也想振作起来,想变得强大,像心魔说的那样足以保护自己!可是她做不到……她天生就软弱,加上从未经历过大事,从小到大有爹爹在身边,她宁愿天真一辈子,可是命运的手不放过她!
明竺雅还带了摄政王的几句问候,正要说,被太后一个眼神止住了。心裏当下就明白,流言蜚语,真的是最伤人的力量。
可是她知道,幕后凶手绝对不是摄政王!为何这样笃定?只因为她相信他。或者,相信他眼中的真情不会是虚假的。
那个人,犀利如鹰隼的眼眸,只有在看到慕决想到慕决的时候,才会变得犹如一江春|水。
明竺雅看过他在慕决离去后空空的望月楼独坐一宿,他在月下借酒浇愁,大醉后不自觉地呢喃出慕决的名字……他虽然从未道破,可是在官家长大的明竺雅,怎么会看不明白?
只可惜这些,慕决永远不可能知道。
“过几天天更热了,该去宁江避避暑了,”太后拈起放在桌案上的宣旨,那是慕决一个人时画的画,有好几张,都是不同的场景:在书房里歪头思索的少女,云鬓流云,旁边研磨的丫鬟含笑回过头,望着在桌子前似乎还站着的什么人……
翻过几张,有一张在花落花飞的桃花林里,追逐嬉戏的两个少女……太后心裏一痛,这是上一次出宫去大学士府时看到的情景,她依稀记得,当时慕桓是笑着跟在两个女孩子身后的。
原来是这样,每一张里都缺了一个人,缺的正是慕桓。
她还陷在过去的记忆力无法自拔。
“上江行宫夏季很凉爽,还有围场可以打猎,平时我们女眷也可以上马一展身手呢。”太后不动声色放下宣纸,对明竺雅使了一个眼色,“我还要去几位太妃那儿,下次再过来,明小姐什么时候走?”
“我也该回去了。”明竺雅会意,也站起来,“下次再来,恐怕也要过三个月了。”
慕决站起来送客,看着两个人出去之后才转身回来,拿起桌上的宣纸,一张张翻过去,都是那么熟悉的画面,都是不堪回首的记忆……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把宣纸收起来。
“太后娘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走了一段,明竺雅停下来问。
“你也知道那个流言吧。”太后缓缓地拨弄自己的发髻,一根流苏缠绕在她指尖。
“知道的。”明竺雅苦笑,“娘娘莫非也信?”
太后嫣然一笑:“我信不信无关,关键是皇后信了。”
明竺雅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苍白,急着说:“摄政王怎么都不会害慕大人的!”
“你还是不要在皇后面前提起摄政王,否则会让她更恨他。”太后转过身缓缓向前走,那样的后果,裕羲他承受不起。
明竺雅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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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酷的盛夏很快就要来临,每年的这个时候,总要到宁江避暑,今年也不会例外,六月还没到,就已经打点准备好一切。
皇家的队伍绵延几万里,浩浩荡荡的旌旗连绵成蜿蜒的巨龙,在天地之间伸展。
宁江行宫在历代帝王不断扩建下已经具备相当的规模,宏大的宫殿,宽广的围场,望不到边际的绿林,逶迤流长的河流……
一路舟车劳顿,慕决再也提不起力气来四处看看,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消除疲劳。
“小姐休息,我给小姐做冰镇莲子羹去。”红喜伺候慕决睡下之后,吩咐侍女在旁边照看着,才出去了。
慕决闭上眼睛,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一道寒光闪过眼前,自从爹爹死后,她时时刻刻都让自己保持警惕,所以机敏地闪开,滚到一侧。
一个黑衣人扑下来,扑了一个空,却没有停滞,第二招飞快刺出。
看来这个人是要杀自己灭口了!慕决一点儿都不敢迟疑,搬起脚凳砸过去,趁着黑衣人抬手挡的空隙,飞快往外跑。
“哼。”黑衣人冷笑一声,举剑把脚凳劈成两半,气势如虹,追了上来。
侍女听见动静跑进来,刚想张口呼救,后背上一凉,倒在地上就断了气。
慕决脸色煞白,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前后夹击,她今天是逃不掉了吗?
心口剧烈跳动,有什么呼之欲出。
她不能在这裏就死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还未报仇怎么可以死去!老天,你不能这么不公平!
“皇后娘娘,把命交给我们吧。”后面的黑衣人语气冰冷,手起,势必要一剑结束她的生命!
铿!
兵器在空气中碰撞响起的杀伐之声,惊得慕决三魂七魄都在蠢蠢欲动!
“你——!”前面的黑衣人眼睛瞪得老大,额头上冷汗涔涔,手指着慕决身后。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有谁救了她!
咚!
身体倒下时和地板接触的沉闷碰撞声……
慕决腿一软,差点儿跪下去。
身后一双手伸上来,抱着她快速转了一圈。
嗖!一只利箭擦着她的身体而过,插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板上!竟然把坚硬的地板击碎了!
好厉害!幸好自己闪开了,否则,肯定当场就毙命了吧!慕决不无庆幸,感谢及时出现救了自己的人!
前面的黑衣人迅速从伙伴死亡的惊骇中回过神来,挥舞着宝剑刺过来,他是擅长用剑的高手,剑法纯熟老练,剑气一丝不漏,在自己周围形成一圈淡蓝色的保护层。
“去死吧!”黑衣人怒斥,快而狠的剑法让人无从躲避。
慕决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锋芒,害怕地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了!
身后的人一手抱着她飞快闪躲,另一只手举剑刺出,但终究因为他要保护慕决,所以动作缓了一缓,他手臂上被砍了一刀,鲜血汩汩流淌,怎么都止不住!
“嗯……”慕决知道那个保护自己的人一定受伤了,在她耳边充斥着那个人湿热的呼吸。他一双手臂犹如钢铁般有力,把她护在怀里,不让敌人有机会伤害她一根汗毛!
不能总是让别人保护自己了!不能了!
慕决咬紧嘴唇,在黑衣人再次挥剑砍来的时候,迅速地踢出一脚,正中胯间某个部位,她怔了一怔,脸上绯红一片。
黑衣人在这样猝不及防又用尽全力的一踢之下,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痛苦地跪下去哀嚎。
“呵……”身后的人忍不住笑起来,低下头,下颚抵在她的颈窝。
他的气息如冷睿锋芒,烈日火焰,无法抗拒的灭顶之灾……她被深深包围其间,在那一刻,完全忘记了该有的动作,浑身僵硬地任由他抱着。
“幸好来得及,”他低声呢喃,声音里透着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怕她一瞬间从自己眼前粉碎,“幸好。”
她的气息,她的温度……久违了的心跳,在身体里复苏。
这个人是……慕决缓缓回头,努力才让自己没把嘴唇咬破。
裕羲……她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就是这个人刚才救了自己吗?怎么会这样?这个人应该是她的仇人才对,为何要跑来拼死救了自己?
侍衞蜂拥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皇帝,气喘吁吁,神色惊慌。
“决……”宬佑的声音淹没在喉咙里,如鲠在喉,他愣住,看着站在寝殿里动作亲昵的摄政王和慕决。
皇叔抱着她,那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而慕决回头和他对视,看不清表情。
身体里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刻剥离身体,宬佑痛苦难当地退后一步,紧紧抓着自己的胸口。
好痛……这个地方好痛……
“臣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卓扬清朗的声音高高响起,打破了寝殿里略显尴尬的气氛。
侍衞面面相觑,摄政王和皇后的暧昧动作,在那一刻被全都捕捉进眼底。
裕羲松开手臂,慕决顿时像断了线的纸鸢,踉跄退了两步,失去支撑的身体向后仰倒。
“决儿!”
宬佑箭步抢上前,可是自己晚了一步,摄政王离她那么近,一伸手,又把她拉入怀中。
“已经没事了,都退下。”卓扬神色微变,让所有侍衞都退出去。
摄政王已经开始向皇帝挑明立场了吗?难道,他已经等不及了?
“皇叔,把决儿交给我!”宬佑面色阴沉,年轻气盛的脾气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浑身带刺的刺猬。
摄政王略微偏了一下头,含笑望着宬佑,却没有任何动作。
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似乎有激烈的火花在两人眼睛里传递。
慕决挣扎了一下,从裕羲怀里挣脱出来,抬眼冷冷瞟了他一眼,淡得没有任何感情。
裕羲怔了一下,微笑道:“让娘娘受惊了。”
只要他不在这裏她就绝对不会受惊!她宁愿被刺客杀死也不愿让他救,欠他的情!她瞥向一边。
“臣告退。”
知道她心怀芥蒂,裕羲表面上虽然平淡,内心却有些波涛暗涌。
寝殿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宬佑的脸在阴影里透出一种淡淡的冷漠。
慕决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
宬佑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望着她不说话,好似她是陌生人一般,那双眼里带着让她心惊的质疑。
不!不可以这样!宬佑是她此刻最后的依靠,如果连他都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她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就像上次对心魔一样,可是她喉咙里没有任何可以看到的希望,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宬佑!慕决踉跄着上前,宬佑却和她同时后退,隐在更加黑暗的暗影里。
皇叔和慕决,这两个人会背叛自己吗?宬佑完全不敢相信,阴影里的脸色苍白如纸。
“你……好好休息。”宬佑僵硬地扔下话转身就走,没有犹豫回头。
慕决想追出去,却在地毯上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
无边无际的恐惧,绝望,铺天盖地,灭顶之灾……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宬佑决绝离开的时候,仿佛他还没走,还在那里不断重复他离开的动作,给她最深最深的打击。
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打湿了脸庞,慕决低下头,埋首在双膝上,嘤嘤哭泣。
短短的几天之中,为什么像经历了一生一世?
“小姐!小姐!”红喜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哭得悲痛欲绝,听说有刺客红喜立刻就赶回来了,周围守着很多禁军,看样子刺客已经被擒了,但为什么小姐会哭得这么凄惨?
红喜不敢问,自从进了宫,不知道小姐经历了什么,红喜手足无措,只能抱着她不住安慰。
“……呜呜呜……宬……”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夹杂着破碎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是清晰存在。
红喜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自小哑言的小姐:“小……小姐?”
“呜……”慕决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背,很用力很用力,疼到麻木的感觉疯狂撕扯她的神经,直到嘴巴里有了血腥的味道。
说话!说话!一定要说话!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人人都可以拥有的能力她却没有!
说啊!慕决!说话!
她强迫自己出声,狠狠逼迫自己。
“宬……”简单的音节,在她心裏萦绕了千万遍的名字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明明就在喉咙里,明明自己很明白应该怎么发音,明明觉得可以的!
可就是……在突破出来的时候,变成零星的碎片,在空气里低哑地呻|吟。
“小姐!小姐!”红喜被她疯狂的动作吓坏了,不断摇晃着她的身子,抢救她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背,“不要这样,小姐,小姐……”
两个女孩的哭声在寝殿昏暗的光线里随着灰尘慢慢扬起。
尘埃,浮沉。
光线里数不清的微尘,就像数不清的悲伤。
尝试过无数次,鲜血的滋味,在唇舌之间慢慢化开。
这样温热,腥甜……她的血,肆无忌惮在自己的口中,蔓延,流淌……
缓缓松开口,没有阻碍的鲜血一瞬间染红了整个手背,她满口都是鲜艳的红,红得耀眼,被那光线一照,就更加妖冶,颓靡地,透着一股最后的绝望。
慕决大睁着眼,眼底映上血光,犹如最纯净的红宝石,纵使没有灿烂的光线,也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瞳孔转了转,她在红喜哭泣哀求的声音里渐渐找回自己。
红喜……还有她……
她伏在红喜怀里,让自己放声大哭,把所有的悲伤,委屈,都宣泄出来!
她有太多话语要倾诉,太多太悠久……
宬佑孤零零走在宁江行宫的柳堤上,浓郁的绿色绵延了很长很长的距离,他站在其中,渺小得有如一粒尘埃。
他的心情好复杂,千头万绪,千丝百缕,剪不断,理还乱。
“皇上怎么会这一个人在这儿?”宬佑正在思忖间,忽然听到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起头,原来是摄政王和寿王。
“六皇叔,九皇叔。”宬佑表情淡淡的,眼睛不自觉地瞟到裕羲手臂上的伤口,现在裹着纱布,隐隐地还有血丝渗透出来,看来是伤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