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长地久有时尽(2 / 2)

倾国倾天下 薇络 23476 字 5个月前

不甘心!拼命去救决儿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六皇叔的伤……”宬佑没有办法让自己抬头和裕羲面对面,只好望着河堤外广阔的江水。

忽然大起来的风吹的柳条乱舞,宬佑的龙袍上下翻飞。

“小伤而已,重要的是没让皇后受伤。”裕羲笑着说,眼里流泻出的光芒却温柔如水。

“是啊,哥也会舍身救人了。”裕瑾插一句,“怎么就知道皇后那儿有刺客?”

“慕大人刚刚遇难,皇后那儿自然应该小心戒备。”裕羲道,“看来本王没有判断错。”

宬佑像被人兜头打了一棍子,脸慢慢涨红,他根本没想到慕决会遇刺,他一心想的,只是如何和她长相厮守。

而皇叔,却比他更加细心地关心她。

“近日刺客猖獗,皇上也应当小心才是。”裕瑾道,看看宬佑身后,一个人也没有,“像现在一样自己跑出来,可是很危险的。”

他话里似乎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可是宬佑猜不透,“多谢皇叔关心。”

裕羲和裕瑾告辞离去,宬佑稍微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双拳握得很紧,手心裏都是汗水。

摄政王和寿王,是随时都必须小心翼翼对待的人啊!宬佑对这一点儿丝毫不质疑,裕羲,他似乎,比他更适合做一位皇帝。

宬佑低下头,缓缓地在柳堤上行走,一直走一直走,仿佛永远不再回头……

“哥,你这一招也太毒了。”裕瑾走了很远才笑起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况只是受了一点儿小伤。”裕羲抬手摘了一片碧绿细长的柳叶在手,放在指尖把玩。

“不过肯为哥死的两个刺客,倒是让我十分佩服。”裕瑾微微蹙眉,望着身旁的兄长,他身上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

这便叫王者之风了吧,裕瑾微笑。

“这样一来,皇上和皇后之间出现隔阂,更加激怒了皇上,他想除掉我们的决心想必也更加强烈了吧。”

裕羲笑道:“嗯,这样一来,皇上势必要更加依靠太皇太后了。”

“一箭双雕,”裕瑾兴奋点头,“哥太聪明了!”

两个人并肩行走,长长的柳堤很快就到了尽头,江风骤歇,放眼望过去,天朔的万里江山,就在下一步迈出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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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从宫里来上江行宫,已经过了小半个月,这期间,皇上再也没有来过皇后的寝宫,伺候皇后的侍女都在纷纷议论。

“原来是真的啊,没想到,皇后娘娘那么温柔的人,也会做出这种事呢。”侍女们躲在墙角悄声议论。

“那天护驾的很多侍衞都看到了呢,皇上也在,大概是觉得戴了绿帽子,所以疏远皇后了吧。”

“哎,皇后也怪可怜,才刚死了爹,又失宠了。”

“可怜什么呀?水性杨花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的!”

“是啊,皇后在摄政王府那么长时间,摄政王又没过问政事,谁知道两个人都做了些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一声清脆的喝斥响起来,吓得说话的侍女魂飞魄散,齐刷刷转过身。

红喜搀着慕决的手,站在台阶上,她们刚好要出去走走散散心,没想到会听到底下侍女们说三道四。红喜怕慕决听了伤心,便大声喝止了侍女。

侍女们一看见皇后也在,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跪下去不住地磕头。

慕决袖子底下的手悄悄握紧,原来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她的。

说她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连宬佑都不愿意相信她……

她默默地从侍女们身边走过,脚步有些虚浮。

快站不稳了,心裏难过的要死了吧,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真的倒下去了,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慕决一边走一边深深地吸气,把眼眶里的泪水都生生逼进去,她一点儿都不怕,不怕……她是清白的,总有一天,宬佑会明白的。

“小姐。”红喜低声说,“要哭,红喜陪着您。”

慕决摇摇头,她才不会哭,越在这种时候,她越不能哭,她一哭了,别人都以为她害怕了,认输了。

江水青碧,杨柳倒垂,碧波迢迢,杨柳依依。

夏日微醺的风,吹开如玉的发,纠缠不休的三千青丝,慕决抓住自己的一缕发,悄悄握着。

阳光洒下点点金光在她眼中,闪出迷醉的光。

果然,出来吹吹风,会好一些。

一吹,心裏的阴霾也散了不少。

红喜在江边的石头上铺了一条绣花手帕,招手道:“小姐来坐这儿!”

慕决摇摇头,示意自己要站着看看江景,红喜便撑开一把红色绸伞,举到她头顶遮阳。

“这条江,绕了半个圆,刚好把行宫包围起来。”红喜说,“正是因为有这条江,行宫在夏天才会凉爽。”

慕决向着远处眺望,那江水曲折环绕,九曲连环,浩浩汤汤。

望着望着,围绕着行宫的一个弯道上有一条小小的船只驶出来。

“有船耶!”红喜惊喜地叫了一声,看那小船乘着江水开过来,“船上有个人站着。”

江水流速快,没多久,小船就隔了不远,慕决也看见了那船上临风负手而立的男子。

摄政王,裕羲。

迎着江风,他的黑发,衣摆都在飘飞。

遗世独立,浩渺烟波,他在天地之间,乘一叶扁舟,踏浪而来。

慕决怔怔地看着,十根手指都在颤抖。

他于那一边,她在这一端,江水的浩荡,垂柳的柔情,两个人,互相望过去。

交错而过的瞬间,裕羲在船上对她微微一笑,慕决站在红绸伞下,脸上被映得一片绯红。

“摄政王……”红喜低声喃喃地说,这个人是,害死老爷的人了吗?

红喜的话让慕决手上的力道一松,手上紧抓着的一方锦帕忽然被风吹走了。

顺着风向,飘飘摇摇,忽上忽下,竟然飘到裕羲的面前,他轻轻抬手,抓住。

是一方绣着三月桃花的绣帕,她的针脚细密精致,花朵栩栩如生,绵延的针线,每一针,似乎都有她细微的气息在裏面。

“哎呀!手帕!”红喜低呼。

慕决提着裙摆追出去两步,微微恼怒,为什么这么不小心,让手帕落在他手上!

裕羲微笑着把绣帕收进袖口里,小船顺着江流,很快就远去了。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

她望着他消失,在江水尽头,似乎也在天地尽头,渐渐变成一个孤零零的小黑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孤帆,远影,碧空。

尽。

“真是不小心呢。”回去的路上红喜还在为手帕的事情担心,要是被那些多事的人看到,又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慕决倒是淡定,一块手帕,摄政王要是不肯还,那她肯定是要不回来的,况且那只是寻常手帕,就算被人看到也不会知道是她的。

这样想着,心裏总算轻松了一些。

快走到寝宫时,红喜忽然指着门口那几个禁军道:“小姐快看,那不是……”

皇上身边的禁军!

慕决一阵欢喜,宬佑终于肯来看她了!

“小姐!”红喜忙去追高兴过头的慕决,这个时候的小姐真像以前在大学士府的样子呢,有点儿孩童的天真幼稚。

宬佑果然来了,坐在裏面喝茶。

慕决从门外冲进来,浑然忘记了都在侍女们看着。

见到宬佑的高兴已经把一切都冲淡了。

她多想飞奔进来,呼喊着他的名字,然后扑进他怀里。

宬佑抬起头淡淡看了她一眼,顿时把她心裏所有的热情都浇灭。

宬佑眼中……那淡漠的眼神里,隐约夹杂的那是什么?

厌恶吗?

天旋地转,慕决扶着门框,才让自己站稳。

“终于肯回来了么?”宬佑轻轻喝了一口茶,语气里带着莫大的嘲讽,不知是嘲她,还是讽自己。

慕决一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朕在你出去的时候就来了,听说你去河堤看柳,便也跟了去……”接下来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杯子里温热的茶水似乎变得滚烫,他不敢喝下去。

而他的话,真正让慕决陷入求死的绝望中。

他话里,那种厌恶的语气,就是为了这个吗?

“朕从来不知道,你对皇叔,如此的情深意重。”如果不是他亲眼见到,无论如何都不话相信底下流传的话。可是刚才河堤上慕决临别时已绣帕相赠,那绣帕上,恐怕还有他不知道的内容吧。

他想相信她的,可是那一刻,他再也做不到了。

慕决,以前有多爱她,现在就有多恨她!

他对她的尊重,对她的深爱,只换来她的背叛!

不是这样的!慕决拼命摇着头,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不小心,被风吹走了绣帕而已,她和摄政王,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那绣帕上写了什么?”宬佑蓦地抬起头,眼神凌厉,“你说!”

慕决哭出来,宬佑的不信任,是多么大的伤害。

她最最在乎的人,连一分信任都吝惜给予吗?

见她只哭不说话,宬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抓住她,用力摇晃她的身子,愤怒得眼睛里充满了血丝:“你说啊!你怎么不说?你怕了吗?无耻!无耻!”

宬佑的理智在那一瞬都崩溃殆尽,他想杀了这个女人!杀了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慕决看着宬佑的眼睛,看着我,宬佑,相信我,相信我。她希望用眼睛传递的信息能让宬佑明白。

“我那么喜欢你!你就给我这样的回报!”宬佑在盛怒之下什么都看不到,连日以来的种种情景都历历在目。

刺客来时她和皇叔紧紧的拥抱,柳堤之上皇叔提到她是温柔的眼神,还有江边他们互相凝望,赠送绣帕的场景。

一切一切的,让他疯狂嫉妒,几乎烧红了眼睛!

所有的画面转过,宬佑愤怒地抬手一巴掌,重重打在她脸上。

慕决狠狠地摔出去,头昏眼花,什么都看不清楚,耳边嗡嗡响着,她忘记了哭,只是怔怔望着宬佑的方向。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她?还打她呢?

她从来没有背叛,只是不能为自己辩解,他对她的爱,就这样薄弱,一点点刺|激都能让它分崩离析吗?

手上火辣辣的疼,宬佑逐渐冷静下来,打过她的手仿佛麻木了。

“决儿……”宬佑喃喃自语,忽然痛苦地呻|吟一声,狂奔出去。

一阵风吹进来,似乎还带着江边潮湿的水汽。纱帘上下翻飞,慕决的脸若隐若现,透着泪水蔓延的悲伤。

不该是这样的啊……

爹爹去世的时候,宬佑还说过会保护她的,可为什么,现在伤害她最深的人就是他呢?

她紧紧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好冷好冷……比帝都严冬飘雪的季节冷上千倍百倍。

“小姐……”红喜低着头,靠在她身边,自己真没用呢,什么都不能为小姐做,看着她受委屈都不能出来为她伸冤。

竟然连皇上都不相信小姐了,那么这裏,还有谁相信小姐呢?

小姐往后的日子,会怎么样?

两个人一直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直到深夜。

缺月挂疏桐。

月光透进来,有种和死亡很接近的苍白。

慕决抬头望了望窗外,扶着柱子爬起来,她想去看看月色,被宬佑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似乎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红喜知道她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没跟去。

今晚的月亮真是不够圆,也没有往常那么亮,一轮小小的月牙儿,仿佛在嘲笑她的命运。

摄政王,这个悄悄闯进她生命的男人,似乎和自己总是千丝万缕牵扯不清呢,就像魔鬼的阴影,无论她躲到哪里,总有办法笼罩她。

而宬佑,这个自己打算一辈子依靠的人,却对她如此的不信任。

生命太匆匆,而这匆匆的洪流,又太可笑。

“参见皇上!”门外的时候忽然高声说话。

“都滚下去!”宬佑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是喝了太多的酒,已经醉了。

慕决连忙出去,虽然那一巴掌又狠又重,可是毕竟,心裏对这个人,是放不下的。

果然,宬佑已经醉得糊涂了,话都说不清楚,只拉着她问:“决儿呢?决儿在哪里?”

慕决心中一阵伤感,再怎么说,皇上对她的心,终究是真的吧。

她扶着宬佑走进去,宬佑望着天,醉眼迷离:“决儿,朕好喜欢你啊,真的好喜欢你……”

慕决点头,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扶着宬佑躺在床上,慕决不想惊动别人,把他的鞋子脱了,正想出去烧热水,手臂被宬佑一把拉住。

“决儿!别离开朕,别离开……”少年的声音沉痛暗哑,慕决只好坐在床边,“朕不能没有你……你不要走,朕以后会对你好一千倍,你别离开朕……”

我不会走,我一定不会走。慕决低下头,用脸贴着宬佑冰冷的面颊,泪水不知不觉把两个人的脸庞都弄湿了。

“决儿……”宬佑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存在,伸手抱着她,温热的嘴唇在她脸上流连,混乱的意识里,依然都是她的影子,这份爱,无论如何,都无法戒除。

他爱得好痛啊……

“你不要跟皇叔走……”两个人紧贴的脸庞上都是濡湿的泪水,不知道究竟是谁的。

慕决心裏疼痛难当,宬佑,我要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干干净净,这辈子,只为了你存在……

她闭上眼睛,顺着他的唇,慢慢把自己的唇瓣贴上去,双手颤抖着去解他的衣带。

在这样残缺月色的夜晚里,风都无法觉察,有什么东西,悄悄碎裂了。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夜,把女子最珍贵的东西给了宬佑,即使在宬佑已经死后,她辗转离尘,成为摄政王妃之后,也没有后悔过这一夜做出的决定。

宬佑的爱太深太深,她唯有以此,才能报答他……

不知巫山颠倒云雨缭乱,怎忆春花秋月月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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宬佑是在自己的寝宫清醒的,头痛欲裂,昨晚他……似乎做了一个很美丽的梦……摸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还好好的穿着。

他喝醉了,想不到借酒浇愁,都不能让自己忘了她,即便在梦中,她也如影随形。

早朝时间已经到了,宬佑梳洗后便去上朝。

顺宝整理着昨夜皇帝换下的衣服,对值班的祥宝说:“想不到咱们皇上也会喝酒了。”

“是啊,喝醉了还要去找皇后娘娘,”祥宝说,“昨晚皇后宫里的人送皇上回来,可是醉得不省人事呢。”

“凝香姑娘也说了,让咱们不要告诉皇上,皇上现在可是不喜欢咱们提到皇后呢,谁要是多了嘴,就等着倒霉吧!”

两个人重重叹了一声,伴君如伴虎,这滋味也不好受哟!

“好久没看到小姐这样笑了。”红喜收拾床铺,发现床单上一滩殷红的血迹是,怔了一怔,原来皇上和小姐,昨夜才是‘洞房’呢。

慕决坐在镜子前,理着自己一头如云的秀发,望着镜中的自己痴痴地笑了。

凝香抱着一叠衣服走进来,笑道:“听说太皇太后后天举行畋猎活动,要好热闹呢。”

红喜转过头笑道:“我都没见过皇室的畋猎,后天一定要好好看看。”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恐怕不能上猎场,只能看看了,倒是皇上和几位王爷肯定会上场。”凝香帮慕决梳着头发,“不知道会是谁厉害。”

“当然是皇上厉害了!皇上可是真龙天子,百兽降伏的啊!”红喜把戏文上听说的事拿出来说,逗得慕决扑哧一声笑了。

“今日皇上在朝堂上,让摄政王跪下行君臣之礼,”凝香转了口气,担心地道,“摄政王以先皇授命的辅政大臣自居,不肯下跪,皇上就下令打了摄政王一百大板呢,恐怕……”

慕决的脸色已经煞白了,宬佑怎么会做真么冲动的事情,摄政王目前羽翼丰|满,怎么可以得罪?万一他……

红喜也是吓得不轻,忙问:“真打了?”

“当然打了,皇上的命令谁敢违抗?”

慕决的心已经沉到谷底,裕羲受了这样的屈辱,绝不会善罢甘休吧!

“那之后怎么样呢?”红喜又问,看小姐的脸色就知道她有多担心了。

“之后皇上就让摄政王休息一年半载,好好养伤。”凝香说,“寿王气得差点儿当场和皇上动武,幸好被拦住了,皇上震怒,立刻下令寿王回震北大营,且以以下犯上的罪名,连降了寿王三级。”

慕决目瞪口呆,宬佑居然想用这种法子除掉裕羲吗?他怎么这样傻?这样做不仅不能除掉裕羲,搞不好,还会触怒那头沉睡的狮子,让他的野心提早苏醒!

“我看这一次,皇上是动了真格的想要除掉摄政王了。”凝香说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少女该有的害怕,反而笑得很轻松。

“真是太糟糕了!”红喜急得直跺脚,以前只听说皇上没有治国之才,是真正的傀儡皇帝,现在看来,皇上可是真傻!

好日子不想过,竟然去扯老虎的胡须!

这不是自取灭亡么?还让寿王回震北大营,简直就是放虎归山!

果然,整个行宫因为皇上早朝的举动震动了,皇上一下朝就被太皇太后召了去。

“皇祖母让孙儿去向裕羲道歉?”宬佑扭着头坐在一边,像个任性的孩子,“不可能!孙儿决不会去!”

“你这个孩子!你,你……”太皇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怎么都想不到宬佑会做这么冲动的事情,今早的事情,明明就是他故意找茬,现在是非常时刻,惹怒了裕羲,那她全盘的计划,都要完蛋了!

“皇上,听你皇祖母的话,去给你皇叔赔个礼。”太后也觉得兹事体大,暗暗感叹皇上终究还是个孩子。

“连母后也帮着那个人说话?他根本不把朕放在眼里!”宬佑有些委屈,以前他那么敬重皇叔,可是皇叔竟然去招惹他喜欢的人!

太皇太后缓过一口气来,指着宬佑道:“你是为了皇后的事和摄政王生气?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宬佑闭口不答,把头扭向一边。

“妖女!妖女!那慕决就是来毁我天朔江山的狐妖啊!”太皇太后悲恸大哭,吓得宬佑慌忙跪下去。

“皇祖母!”

“来人,给我把那妖女杀了!”太皇太后厉声下令。

宬佑跪着走上前:“皇祖母!决儿她不是妖女!”

“她若不是妖女?怎么会有那些难听的流言!让你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太皇太后气得脸色发青,宫中流言纷纷,皆是因为哪一个女人而起,败坏伦常,毁了天朔皇室的颜面!这样的女人,再留下来只能是祸害!

她老早就觉得不能留那女人,只是几次三番派出刺客都让裕羲给救了!

“朕……”宬佑说不出话来,“朕去给皇叔赔礼……”

太皇太后微微一怔,她没想到皇上用情之深,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太后把宬佑扶起来,爱惜地拍着他的手背:“皇上想通了就好,只是……”太后想了想,苦笑,“皇上去怕也没用,倒是火上浇油。”

“为何?”宬佑问,他肯亲自去赔礼道歉,难道皇叔还不原谅他吗?

太后太后也面色凝重,太后一说,她便明白过来了,这个时候皇上去固然给足了裕羲面子,让他有了下来的台阶,可是万一……裕羲不肯沿着这台阶下来,那才是真正的糟糕呢。

今天的事,以裕羲的脾气,断然是不会轻易罢休。

太皇太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她是真的老了,一步一步,都被裕羲算计了。

“那……”太皇太后抬眼看了一眼太后,这个女人和裕羲有几分交情,或许能挽回点儿什么,“太后和皇上一起去罢。”

太后微笑:“要臣妾去的话,不如让皇后去。”

“不行!”宬佑断然拒绝,“皇后不能去!”

“皇后非去不可。”太后柔声道,慕决去的话,这事情,就算了了。

太皇太后也点头:“让皇后去罢。”

任凭宬佑急红了眼,这次太皇太后也绝对不让步了。

宬佑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呀!皇上!”侍女的惊叫在门口响起,宬佑烦躁地转过头去看,顿时愣住。

“奴婢红喜参见皇上。”红喜已经跪下去行礼。

慕决呆呆地靠着门扉,脸上的颜色已经完全褪去,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决……”宬佑张了张口,蓦然间想起昨晚的梦,脸上飞红,“你来这裏干什么?”

慕决低下头去,红喜连忙帮她说:“皇后娘娘是特意来找陛下的。”

“找朕何事?”宬佑没有看她,口气有些不自然。

慕决咬紧嘴唇,红喜抬头看了她一眼,意会,便把她的意思表达给皇帝听:“皇后娘娘说愿意为陛下分忧。”

“你想去就去好了!你想见他!这正是个机会!”宬佑大喊大叫,一甩袖子,冷哼一声便离去。

“小姐!”红喜有些埋怨地说,“您怎么能答应?”

慕决苦笑,她不答应有用吗?刚才太皇太后和太后在裏面说的很明白了,宬佑说了那么多话都没能改变太皇太后的心意,她去抗争有什么用?

何况,她去,或许真的能为宬佑做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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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紧闭大门,门外的守衞也撤了去,显出一派萧索的气象。

绿树枝桠从围墙上伸出来,绿油油的叶子晃得人眼花缭乱。

慕决让红喜上去敲门,此次出来,太皇太后为怕惹出更多流言,便让她带上贴身的宫女,穿便装悄悄出去。

慕决穿一身浅绿色湖纱,柔软的纱衬托出她窈窕的身形,发髻只简单梳了一个流云髻,发鬓上插几朵紫色兰花,褪去繁琐的宫装妍丽的妆容,她仿佛又回到在学士府的时光,不谙世事的学士千金,眉目间流出一种娇艳的女儿态,如枝上桃花。

有个小厮从门里探出脑袋来,问是哪一位,红喜说是宫里来的。小厮立刻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打开大门,跪下去磕头:“小人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慕决皱了皱眉,红喜又没自报家门,他怎么知道是皇后来了?

“王爷重伤未愈,不能出来见驾,请娘娘随小人进去。”

红喜搀着慕决,款步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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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楼

落尽了桃花,望月楼里绿树成荫,树下一条干净的青石小路通向主楼,小厮在望月楼门外就站住了,让她们自己进去。

“小姐,”红喜拉紧慕决的手,“我觉得好可怕哦。”不知道摄政王会不会震怒,然后一刀结果了她!

慕决也忐忑不安,本想带着侍衞侍女,可是眼下只有她和红喜,出什么事别人都不会知道。

望月楼是她在摄政王府时住的地方,推门进去,以前的摆设都没变过,她很熟悉地挑开纱帘。

“呵呵……王爷别拿琴诗开心了。”

裏面有女子娇柔的声音传来,妩媚慵懒,慕决立刻猜出是傅琴诗。

红喜隔着纱帘道:“皇后娘娘特来看望王爷,探问王爷伤势。”

裏面的人像是没有听见,女子的笑声依旧不断,间或还有裕羲朗朗的笑声,根本不像重伤之人。

红喜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裏面才算静了一静,半响傅琴诗才魅声道“王爷重伤在身,恐怕不能对娘娘行君臣之礼,唯恐失礼,还是请娘娘回吧。”

红喜看了慕决一眼,道:“娘娘十分担心王爷伤势,带来上好的金疮药,请王爷一见。”

裕羲在裏面轻哧一声,笑道:“皇后带药来,亲自看望本王,可是要替本王上药。”

傅琴诗轻声笑起来。

慕决涨红了脸,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想起太皇太后的叮嘱,又觉得自己身负重任,便忍下了,让红喜说:“娘娘体恤王爷伤情……”

“进来吧。”

红喜的话没说完,有些愣怔,慕决已经掀开纱帘,慢慢走进去。

傅琴诗站起来缓缓行礼,笑得嫣然妩媚,坐回去,抚着自己的瑶琴。

裕羲侧着身坐在软蹋上,这个坐姿,倒看不出是被打了一百大板的人,他神色也从容如故:“皇后爱惜,臣不胜感激。”

慕决心裏疑惑,却不能表现在脸上,坐下之后,红喜把带来的几瓶金疮药送上去:“娘娘希望王爷早日康复。”

“是吗?”裕羲看向慕决,她面无表情,也不看他,裕羲不觉有些恼怒,眯着眼道:“娘娘只为几瓶金疮药就亲自前来吗?”

慕决看了傅琴诗一眼,裕羲便道:“琴诗,你先下去。”

“是。”傅琴诗嫣然一笑,抱起自己的瑶琴走了。

红喜站在慕决身旁,笑着说:“娘娘说,今日皇上对王爷失礼了,请王爷看在皇上少不更事的份上,不要和皇上一般计较。”

“本王不敢。”裕羲的眼睛一转不转盯着慕决,他就知道太皇太后会派慕决来,老妖婆以为能抓住他的弱点吗?他只是喜欢慕决而已,不代表会为她放弃什么。

“太皇太后让皇后带了口谕来,王爷在家安心养伤,朝中之事可不必担心。”

裕羲抬手制止:“太皇太后的意思本王都明白了,皇后还有话要跟本王讲吗?”

慕决怔了一下,摇头,该说的,她已经交代红喜说了,对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话好多说的。

“很好。”裕羲像是早已料到,“本王有几乎话想私底下对皇后说。”他看了一眼红喜,红喜顿时为难起来。

慕决也悄悄握紧了手。

“放心,只是说几句话而已。”裕羲抚弄着案几上的茶杯,懒懒地说,“本王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魔,皇后何必怕成这样?”

他不是吃人的恶魔才怪!不过要是今天不让他说几句话,怕是回去都难了,慕决递一个眼色给红喜,让她出去外面等着。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慕决的绿衣素颜在沉沉的熏香里有些模糊起来,裕羲眯起眼睛才看的清楚。

“皇后不是为皇上做说客来的吗?怎么无话可说呢?”

慕决捏了捏手帕,手心裏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不是无话可说,是不能说。

“这个还给你。”裕羲从怀里掏出一方绣帕,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慕决面前,他俯身下去,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这么怕我,慕决啊……”

她猛地缩回手,像碰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他最好别碰她!他手上的肮脏,隐藏的鲜血,不配碰她!

他直起身,挺拔身躯的阴影遮住她头顶所有的光线。

他没受伤!慕决微微诧异,宬佑打了他一百大板,居然一点儿事都没有。

“就算是皇上的命令,他们也不敢真打本王。”裕羲仰起脸的侧影有些骄傲,“让皇后担心,本王真是该死。”

他没受伤……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慕决本能地向后缩着身体,他没受伤,却装作受伤的样子,意欲何为?

“这绣帕皇后不想要回,本王只好自己收下了。”他把那绣着桃花的绣帕重新收回去,小心地放在怀中,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皇后如果是为皇上来做说客,那么请回吧。”

慕决浑身僵硬,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男人太可怕……

可是一想起爹爹是死在这个人手中,所有的怨恨都激发出来,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嗖地站起来,掀帘而去。

裕羲在她刚才做的地方坐下,俊脸上透出波诡云谲的变幻之色。

果然那么喜欢宬佑吗?

哼……

两个人互相深爱,更是他所不容!

“王爷是何苦呢?”

慕决走后不久,傅琴诗抱着瑶琴走进来,倚在一棵木柱上,神情有些模糊而遥远,“她是王爷您永远的都得不到的人,何苦如此呢?白白浪费了感情。”

裕羲只是微笑,仿佛一切看透,一切在握,轻轻啜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本王会得到她的。”

“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傅琴诗禁不住冷笑,就算是手握天下的摄政王,也不可能主宰得了人心吧?据她所知,慕决可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不仅带着杀父之仇,还有流言四起导致的皇上对她的不信任。

对于慕决来说,摄政王的爱,意味着毁灭。

“人也要,心亦要。她的一切,本王都要。”他说得十分平淡,甚至连脸上带着那淡淡的笑容里都带上一种睥睨天下的自信,“本王就是如此贪婪无度的人。”

傅琴诗不言语,抱着瑶琴的手臂微微收紧,嘴唇上却透出一抹无力的苍白。

好吧,她用绝望的心情让自己溢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她就等着看,看摄政王如何得到慕决的人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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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摄政王府回来,慕决躲在寝宫里闷闷不乐,无功而返的结果让太皇太后万分失望,一下子苍老的皱纹越发深刻了。

太后倒是十分平静,本来,在裕羲身上的预测,就应该想好一千种不同的结果,她已经习惯了那个男人的冷血无情。

转眼就到皇室的畋猎活动。

夏季最酷热的时候,宁江围场蒸腾在烈烈艳阳和燥热空气中,放眼望去,围场之中的宽阔空地和广袤树林,让人惊叹。无数飞禽走兽,今日都成为猎杀的目标!

围场东方搭建了供女眷和文官观赏的高台,此刻已经热闹非凡了。

太皇太后身边坐着太后和皇后,摄政王因为身上有伤,故而也在高台之上,距离皇后不过一尺的距离。

“摄政王可好些了?”太皇太后不时表现出关切之态,对裕羲嘘寒问暖。

裕羲也配合着演足了戏,每每含笑感谢太皇太后关怀。

只有慕决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明明没有受伤,却在人前装作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让人看着都不舒服!

她一有这样的想法,裕羲便偏头看她一眼,眼睛里尽是笑意。

“快开始了,看,皇上已经下去了。”太后指着下面骑马慢慢走出来的队伍,皇上领头在最前面,穿上行猎的装束,手持弓箭,显得英姿勃发。

慕决立刻望下去,神色里的欣喜怎么都掩饰不住。

裕羲心裏微微晃荡了一下,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骑马在宬佑右侧的是禁军统领卓扬,他负责保护皇上的安全,骑马出来的时候,他抬起头朝摄政王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似乎蕴藏了什么。

红喜蓦地抓住慕决的手臂,她常年跟在不会言语的慕决身边,找到了从眼神中读出讯息的诀窍,慕决想说的话只要红喜望着她的眼睛,就能明白。因此,对于刚才卓扬那看似淡淡的一瞥,红喜却看出不同的味道了。

那是很危险的讯息,仿佛在传递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一个暗号什么的。

红喜整颗心都提起来,卓将军就在皇上身边,又和摄政王传递了那样一个眼神。不详的预感慢慢爬上她的身体。

慕决感受到她的异样,回过头看着她。

不不,这只是猜测而已,事实上,她只能读出小姐的想法,卓将军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就被看透,红喜在心裏安慰自己,仰起脸对慕决一笑:“小姐希望皇上大显身手吧!”

慕决羞涩地别过脸去,暂时把红喜的不自然放在一边。

号角声吹响,浩大的队伍立刻冲出去,皇上一马当先,弯弓,搭箭,动作都很熟稔。第一箭射出去,队伍里欢呼起来。

太监顺宝小跑着上来报讯:“万岁爷射中第一头猎物,是一只成年的鹿。”

“好啊!”太皇太后抚掌微笑,“从小的箭术都没白学。”

太后听了这话,心中却有些黯然:宬佑感兴趣的,也只有这些了。

队伍冲进了树林子,书上的鸟被惊动,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去了。灰尘漫天扬起,有些看不清楚那边的情况了。

恍惚声高昂地响着。

宫女在后面小心扇着扇子,却半点儿都不能减少盛夏的酷热。

看台上的人开始渐渐躁动起来,有些女眷受不住热,差侍女上来禀报一声,自下去避暑了。

太皇太后也渐渐撑不住,看见太后和皇后都兴致昂扬,毕竟是年轻人,她轻轻叹息一声,正想下去,忽然听见林子那边暴动起来。

皇上的马撒开蹄子在林子里乱跑,疯了一般,全然没有平日的样子。

宬佑有些不能驾驭,暗自着急,这马出了问题!

可是自己好胜心切,和护驾的大臣离得太远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忽然从一个地方射出一支箭,嗖嗖划破空气,宬佑警觉俯下身躲过,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

有刺客!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不同的地方就开始射出冷箭,宬佑左躲右闪,口里大呼:“救驾!救驾!”

烈马已经疯了,完全不由他控制,想逃也逃不了,腿上忽然中了一箭,他疼得险些栽下马去!

冷汗湿透了衣服,冷箭从四面八方,不见减少。

该死!宬佑忍着痛狠狠在马肚子上踢了一脚,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猛冲,宬佑伏在马背上,沿途的枝叶刮破了衣服,划伤了皮肤。

这个时候仅仅是害怕已经不能形容,宬佑已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腿上的伤钻心的痛,箭矢破空的声音密集紧凑,宬佑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月老祠里看见慕决的时候,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从那个时候,自己就沦陷了吧……

后背上一阵剧痛,肌肉被撕裂的声音让人颤抖,疯狂的马儿完全不知方向地乱跑,宬佑握紧缰绳,迫使马儿朝高台的方向冲出去!

“发生什么事了?”太皇太后看着那边,好像很多人骑马狂奔的样子,和往常的畋猎有些不同,似乎更加激烈。

“看来今年的畋猎很精彩呢?猎物肯定会很多很多的。”裕羲轻轻抿了一口茶,抬起头对着太皇太后微微一笑。

太皇太后慌乱地转过头去:“是啊,很精彩呢。”

埋伏在高台四周的刺客,怎么还不动手?太皇太后焦躁地看高台上守衞的人,这个时候只有一个受伤的裕羲在,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怕是永远都赶不上了!

骄阳似火

连风都是热的。

太皇太后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

“快看!皇上出来了!”随着一个太监的叫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下去,看见碧绿的林子里,冲出一匹黑色的骏马,驮着他的主人四处狂奔。

不好!那匹马疯了!

“快去保护皇上!”太皇太后立刻下令,回头看了一眼裕羲,指尖一点一点变得冰凉。

难道说……自己算错了一步吗?

而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隐藏在深绿色枝桠间的禁军大统领,骑着黑马平静地看着自己应该保护的皇帝处于四面埋伏之中。

皇上腿上中了一箭,背上中了四箭,一箭在要害,如果没有立刻医治,恐怕很快就要了他的性命!

看着从高台上冲下来的侍衞太监,卓扬冷冷一笑,抬起手,箭袖向后退开半分,露出一段黑色的金属管。

一支银色的箭铮光一闪,晃花了人眼。

他抬起左手,并没有犹豫,眼睛瞄准,立刻就按下金属管上的机关!!

嗖!

冷箭射出,刺破了空气!

隔得距离不算太远,慕决已经看到宬佑背上插着四支箭!她几乎忘记了该怎样呼吸,离开自己的座位狂奔下去。

“小姐!”红喜立刻追上去。

太皇太后颤抖着双手瘫倒在椅子上,转头看着裕羲,他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表情。

“畜生!”她已经想不出任何词来骂他。

裕羲欣然点头:“太皇太后过奖了,臣怎敢和您相比?”

太皇太后一口气缓不过来,颤抖着指着裕羲,两片嘴唇发青,晕了过去。

“老祖宗!老祖宗!”太后摇晃着昏过去的太皇太后的身体,变故来的太快,饶是她经历过无数事情,都一瞬间失去了方向。

弑君!弑君!裕羲他果然等不及了!

可是怎么会这么快?

“宬佑!!!”

围场上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

太后的声音停止,望向围场,皇上从马背上摔下来,顺台阶冲下去的慕决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那么高的台阶,没有任何凭借,侍女都来不及去救,当她滚到最后一级的时候,头上汩汩流着血。

她爬起来,用最后的意志支撑着,在那么短暂的一霎那里,她忽然让自己的声音冲破层层阻隔喊出来!

“宬佑……”摇摇晃晃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世界……她踉跄走了两步,跌倒,然后半跪半跑去靠近那个人。

你已经是我最后的牵挂,宬佑,宬佑……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泪水模糊了视线,混着头颅上流下的那温热的液体,把她的世界染得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成无声的,静悄悄的,那些人奔跑着,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无比惊恐,可是她什么都听不到……自己歇斯底里喊出来的声音也不知消散了何方。

宬佑在发疯的马蹄下吃力地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可是身体上的力气一点点消失……最后插在自己背上的箭,带着比其余四支更加猛烈的劲道插|进血肉里,钻心蚀骨的疼痛。

银色的箭在染上他鲜血的一刻变成深沉的黑色。

摄政王做事从来不留余地。卓扬嘴角泛起一丝奇异的冷笑,目光被慕决那一声凄厉的声音吸引过去,心裏悄悄痛了一下。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他在心裏说了三声对不起,却觉得什么都无法挽回。

宬佑眼里的世界是慌乱的,逐渐靠近的人影,纷乱的脚步声,刺破了耳膜,他哇地张口吐出一捧鲜血,五脏六腑像被搅碎了一般。

他奋力抬起头,视线里慕决满是鲜血的面孔那么惊恐,望着她,用目光痴缠他……

“决儿……”一张口,鲜血又流出来,“朕……”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遥远,仿佛横亘了天上的星河,永远都无法靠近……

红喜终于追上慕决,跪下去哭道:“小姐!”

“宬佑,宬佑……”她口中重复地念着他的名字,痛苦的,彷徨的,绝望的,心酸的……一切一切,都蕴含着她倾诉不了的情愫。

红喜扶起她,一起朝皇上的方向跑去。

跑到皇帝身边的侍衞跪在皇帝面前,看到皇帝背上的毒箭都吓得面如土色。

“护驾!护驾!”

侍从们慌乱地喊着。

宬佑费力动了一下头,视线好模糊啊,所有的声音都越来越远,除了……

“宬佑……”

除了她的声音,纵使她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可是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她在叫他的名字,如此动听的声音……决儿,这样的你,朕放不下。

“皇上!皇上!”祥宝把皇帝驮上自己的背,看到侍衞的脸色,祥宝就知道那支黑色的箭肯定剧毒无比,没有思考,背起皇帝哭着去找御医。

“告诉她……朕喜欢她……朕……朕……”宬佑伏在祥宝背上断断续续地说,“下,下辈子……朕还要……喜欢她……朕没有后悔过……”

声音戛然而止。

宬佑的目光定格在慕决疯狂跑过来的一瞬间,她哭得好伤心,可是他……再也没办法为她拭去那泪水……

就是这样的终结,在喧天赫地的吵杂声中,悄悄断了声息……

头顶上刺眼的光线打下来,照见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漫天漫地的灰尘,充斥了天地……

祥宝低声地哭着,脚下却没有停止,背着皇帝奔跑……

远处的高台上,摄政王裕羲站在精致的木制栏杆边,风卷着尘埃,呼啸过去。

他的面容里带着一种淡定的残忍,在尘世里,波澜不惊。

他看着……这个皇朝最后的绊脚石破碎倒地。

野心,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所有的野心,都要靠鲜血来成全。

他看着……突然刮起狂风,把所有的尘埃都卷上了天空,而慕决,在终于快接近宬佑的时候,轰然倒地。

他仿佛可以听见,她的心裏也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声音更加响,更加凄凉。

她身上流了好多血,一滴一滴,滴在沙尘里,隐没在尘埃里。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关于怀仁皇帝的一切,都结束了。

她记得初进皇宫的时候,宬佑在鸾合宫挂了很多很多红色的灯笼,他带着她在红灯笼里穿梭,笑声不知道传了多远……

她很开心地笑,仿佛可以忘记世间的一切烦恼。

宬佑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决儿,朕永远不离开你。”

可是那一天,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哀求,他都不回来……

在无数个哭泣着醒过来的黑夜里,她才真正明白了。

宬佑,是真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皇上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一病不起,年老加上亲孙儿驾崩的痛苦,让太皇太后一夜间崩溃。

禁军大统领卓扬亲自抓住了藏在树林里的几名刺客,当场就处死了。

天朔皇朝上下,都惶惶不安。

怀仁帝宬佑是先皇唯一的子嗣,他驾崩时才十六岁,也没有子嗣。

在皇帝的葬礼之后,朝中大臣就开始拥立摄政王登基,即使以前是太皇太后一派的,现在也不得不倒戈,没有了皇帝,太皇太后就等于失去一切,更何况她目前到了生死未知的地步。

可是摄政王裕羲却没有立刻登基,他只是以监国摄政王的身份处理政事,这样的举动多少抵消了很多人心中对他的怀疑。

“可是新皇未立,哎……”每个人都这样叹息,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天朔这样的大国,周边小国都在虎视眈眈。

终于,在怀仁七年的夏天,见证过皇朝四代帝王的太皇太后,病逝于建章宫的寝殿里,享年七十二岁。

皇朝上下一片悲恸,这一年太多悲喜无常,让人们看到世事轮回的沧桑。

太后和皇后主持葬礼,纤纤女子,弱质女流,成了这个皇朝风口浪尖上唯一可以抵挡风浪的壁垒。

那一年,不仅仅是二十五岁的太后尝尽了世间百态,就连刚入宫不久,年仅十五岁的皇后也恍若成长。

太多亲人的离去,已不容这样的两位女子继续软弱下去。

必须要强大起来,才足以支撑无数人人的希望。

太皇太后葬礼过后,慕决拖着沉疴的身体回到孤寂清冷的鸾合宫。孤灯飘忽,拉出她纤细的影子。

终于……可以一个人清静下来了,不用面对大臣质疑探究的目光,不用管外面的孰是孰非,在鸾合宫里,她就只是慕决,一个平平凡凡的女子。

“小姐,歇息吧。”红喜点亮几盏灯,让屋子里更加明亮些,同时也看清楚了慕决苍白的脸色和茫然若失的眼神。

“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坐会儿。”慕决无力地扯住一个空洞的笑容,恍恍惚惚坐在床上。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还是初进宫时的样子,那时的她,红盖头遮住娇羞的面容,沉浸在一片深沉的喜庆之中,惴惴地仿佛漫步在云端。

年轻的帝王一杆秤杆挑起她的红盖头,从此比翼双飞,双宿双栖……可最终还是没有猜透结局。

往事思量着。

宬佑的音容笑貌,总是流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想着,不禁泪湿了脸庞。

残月疏星的夜晚,她坐在冷清的宫殿里小心翼翼地低泣,声音很小,可是每一声,都让人动容。

心魔没有声息地站在窗外,倾听裏面一阵一阵从未断绝过的哭声。

他来了很久,却没有进去。

自己和裏面的悲伤格格不入,还是算了吧。

“一个人哭,最终只会成为一无是处的废物!”心魔仰着脸看天上残缺的月,银质面具遮住他所有的表情,“想要变得强大,就来找我吧!”

慕决伏在锦被上,一头黑发披在肩上,随着肩膀的颤抖一下一下晃动成波浪。

心魔的话重重击在她心上,仿佛觉悟到什么,她抬头去看窗外的心魔。

清冷的月色照着她脸上肆虐的泪光,梦中的一切遥远却清晰,一直重复着爹爹的声音和宬佑最后倒下的瞬间。

哭,只是一种让人变得越来越懦弱的办法!

再也没有谁会保护她,从今往后,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心魔沐浴在清冷的月色中,嘴角泛起一抹凄凉的笑:

“只要你肯交换,我便让你变得强大!”心魔慢慢地说,“愿意吗?”

“愿意!”月光照着她的脸,泪光依稀,她回答得毫不迟疑,两个字,千斤重,可是她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很好。”心魔轻轻一笑,“请皇后跟我来吧。”他一转身溶进月色里,慕决也立刻跟了出去。

不管面对她的将是怎样未知的命运,她知道,自从被裕羲选中入宫的那一天,她的命运,便被注定好了!

心魔带着她,穿梭在皇宫里严密的戒备当中,却相当从容自如,仿佛对这裏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了若指掌,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慕决于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趁着侍衞换班的时候,心魔带着她从宫墙上跃出去,他轻功极好,怪不得每一次都来无影去无踪。

“我们去哪里?”出了宫的刹那,她忽然紧张起来,回首去看那座沉静在夜色中的辉煌宫殿,心中怅然。

“很快你就知道了。”心魔淡淡地说,继续带着她赶路。

这辈子,慕决都没有走过这么多路程,潜出城之后大约又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四野黑茫茫,伸手不见五指,心魔在夜间也仿佛能看清,步子极快,她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累得气喘吁吁。

不过,她从未担心过心魔会对她不利,她一心一意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终于,走进一座山谷,心魔顺手指了指山谷中一豆孤灯的地方道:“就是那里。”

虽然是夏天,可是夜风依旧很冷,她抱紧手臂,问:“那是什么地方?”森冷的环境,衬托地气氛诡异肃穆。

心魔边走边说:“以前,这是历代帝王培养杀手的地方,称为‘暗火’,有传言说‘天下高手出暗火’,所以,裏面出来的人,都是以一敌千的高手。作为杀手,他们隐藏在皇朝的各个部门,文武各不同,并且身份不可以让外人知道,否则只有死。”

“那现在呢?”慕决注意到他说的是‘以前’,那现在肯定不同了。

“问得好。”心魔对她细心的态度很满意,“太皇太后掌权以来,害怕‘暗火’组织对她的统治不利,下令废去‘暗火’,对裏面的杀手赶尽杀绝。后来摄政王掌权,更是变本加厉,‘暗火’在那几年间,几乎被消灭殆尽。”心魔望了望天,很快就要天亮了,“‘暗火’从来只效命于天朔的帝王,所以怀仁帝登基之后,太皇太后就后悔当初的举措,四处寻找‘暗火’成员,企图重建‘暗火’。可是当初的人大都是被她赶尽杀绝之后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绝不肯再受她招用,于是悄悄地躲藏起来。”

“原来是这样,藏在帝都城外,任谁也想不到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慕决不禁暗暗佩服那些‘暗火’的成员,“可是……要是太皇太后真的重建‘暗火’,宬佑或许不会死了。”她的神色又黯淡下去,如今的结局,对太皇太后来说,算不算报应呢?

心魔看了她一眼,摇头:“不,即使重建了‘暗火’,怀仁帝还是要死的。”

“为何?”

“你以为摄政王能掌权,靠的只是兵力和智谋吗?当时的天下,裕羲的力量算不得什么,他身后还有更强大更隐秘的组织。”心魔迎着月光眯起眼睛,“禁军大统领卓扬,武功深不可测,整个皇朝中,还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慕决想起那个眉眼都很柔和的男子,有些无法把他和冷酷杀手联系在一起。

“卓将军吗?他,是好人呢。”

心魔冷冷一哼:“世上哪有好人坏人,只有不同的立场。”说罢,便加快步伐走进山谷。

不同的立场?

慕决对这个陌生的思想十分好奇。

那么,裕羲杀她父亲和丈夫,也是因为不同的立场吗?可是她完全不能苟同这个想法,仇就是仇,一旦种下了,就怎么都拔不掉!

‘暗火’的入口是一个十分狭窄的洞口,走进去,冰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岩石缝里滴答滴答流出清水,所以洞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手摸上去,顿时缩回来。阳光照不到,洞里的阴冷可想而之。

慕决没走几步,就感觉浑身发冷,好在跟着心魔,走得很快,所以很快就看见一丝月光从前面的出口透了进来。

很兴奋的感觉,从黑暗到光明,像经历了生死破茧成蝶。

洞口豁然开朗,然后一番开阔的天地就出现在眼前。

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月色如洗。

这难道就是古人书上所说的桃花源吗?

“‘暗火’之中又分‘炎部’和‘冰部’,‘炎部’在其他地方,这裏是‘冰部’”心魔继续对她讲解,“你以后就是‘冰部’的弟子了。”

“是。”慕决轻声答道。

很快就看到几座简单的建筑物,错落在绿树芳草间。

可是周围一片死寂,没有人声。

这个时候是半夜,应该都睡着了,可是这样的寂静让人心裏不安。

“没人么?”慕决小心地问,怕自己的声音引起什么动静来。

“‘冰部’的杀手,每月十五才回来一次,现在这裏只有你我。”心魔打开一栋木楼的门,“进去。”

慕决依言走进去,每月十五才回来一次,那他们是怎么学习绝世的本领呢?心魔说,‘暗火’的杀手都是不可多得的高手,没有日夜勤学苦练,怎么当上高手呢?

身后的门啪一声合上,顿时,月光被门缝的空隙切成无数条,堪堪地召见屋子里一个角落里缓缓站起的阴影。

“唔……”嗓子里像被灌了几千斤铁水,沉重粗糙得不可思议。

这不是人类的声音!是某种凶猛的动物!

慕决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门板上,惊慌地喊:“心魔!放我出去!”

心魔在门外云淡风轻地说:“慕决,这间屋子的钥匙被裏面的狼吃进肚子里去了,你想出来,就杀了它,剖开肚子自己取钥匙吧。”

她心中一沉。

狼……凶猛残忍的野兽!她要独自面对一头狼!

“忘了告诉你,”心魔又补充道,“我饿了它三天三夜,你可要小心了。”

“不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力拍打着门板,面对这样一头狼她会死的!她不要这样就死去!

“嗷~~~”身后恶狼仰天咆哮一声,鼻子里闻到久违的美妙人肉的味道,狼眼在黑暗里闪着诡异的绿光,忽然猛扑过来!

死定了吗?慕决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又处在黑暗的环境当中,根本不足以和狼抗衡!

可是她存活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理由!

狼的动作凌厉迅猛,绿眼睛里渐渐染上嗜血的红色。

慕决凭着本能往左边一滚,手在地上忽然碰到了个什么东西,她想也没想,抓过来反手砸在恶狼的脑袋上。

啪啦!碎裂的声音很巨大,她手上沾了好多温热的液体。

第一次尝到鲜血的滋味,原来这般温暖……

心魔静静听着裏面的动静,看来,那个柔弱的皇后也不是不堪一击的角色,之前还想她进去便送了性命的话,他就放弃这颗棋子,没想到,被仇恨笼罩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他冷笑。

被重击之后,头部汩汩流着血,那头成年的恶狼睚眦迸裂,双眼红得要滴出血来。

“嗷~~~”嘶吼一声,准备继续反扑!

怎么办?刚才一击手上已经没有武器了,如果这个时候恶狼再进攻的话,恐怕要败的一塌糊涂了!

慕决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裘衣紧紧贴在身体上,难受得要死。

恶狼站起来,森然的牙齿上似乎有嗜血的光芒在流转。

整间屋子变成她战斗的地狱,这次没有谁会救她于水火,而她要做的,当然是杀了这头疯了的野狼!

电光火石之间,恶狼已经飞扑上来,雄壮的身子在月色下隐隐泛着青冷的光芒。

慕决敏捷地躲过去,差点儿失去一条手臂,幸好只是被爪子抓了一下,虽然流了很多血,却没有致命。

她拖着受伤的手臂气喘吁吁地半跪在暗影里,急速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冷静,冷静!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否则,就会被吃掉的!

在它再次扑来的时候,慕决清亮的眸中一丝精光闪过!

这一次,她没有闪躲,在凶恶的狼扑过来咬住自己手臂的时候,另一只手反扣住狼的脖颈。

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但还是用尽一切力量箍住狼的脖子!

呼哧~呼哧~

狼的鼻子间传来粗重而浑浊的喘息声,带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慕决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不行,这样的力量根本不够!

狼要挣脱,尖利的爪子四处挥舞,抓破她的皮肉,鲜血的味道涌出,狼更加加重了嘴巴里的力道。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了,因为这头成年的壮硕的狼恐怕打算把她撕成碎片!

她微弱的力量在狼看来不过只是一时的大意,让绳索绊了一下。

可她不会就这样放弃的!杀父之仇不报,如何肯下去面对亡灵?

爹爹,宬佑,他们都看着她……

黑夜中慕决脸上滚落一串冰冷的泪珠。

手上的力道丝毫不放松,反而越来越紧!在和荧绿的狼眼对视的那一瞬间,她眼中冰冷坚定的暗芒甚至让这头野兽都为之一震。

“去死!”她发狠说道,张口咬上毛茸茸野兽头颅!狠狠一撕,一滩血溅到她的脸上。野兽吃痛嗷叫一声,慕决趁机把自己的手臂解救出来,被咬的地方疼得麻木,她却一刻都没有耽搁,双臂用力箍住狼的脖子,疯狂地撕咬狼的皮肉!

不管野兽的利爪如何尖利在她身上造成伤害!不管野兽的怒吼多么可怕犹如地狱修罗!她齿下丝毫不留情!

一口!

两口!

三口!

野兽的挣扎,咆哮,全都被皮肉撕裂的声音和慕决喉咙里疯狂的低吼盖过。

心魔在外面静静听裏面的动静,声音越来越小了……他心裏也有些隐隐的不安。

“慕决?”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这一次,裏面只剩下撕扯肉体和低吼的声音了。

难道……慕决已经不敌恶狼而被杀了吗?

当啷!

有什么东西从门缝里掉出来,心魔低头一看,是一把血淋淋的钥匙。他不禁怔住,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激动。

她,做到了!

“开门。”慕决的声音隔着门板,清冷嘶哑,仿佛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经过这样惨烈的一场战斗,每一个人,都会变得更加残忍和冷血,眼前的敌人不会手下留情,想要活命,就得比他更冷血!

这就是野兽间的生存之道,也是杀手间的生存之道!

‘暗火’冰部的杀手无一不是从小接受这样的训练,今日的战斗,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心魔拾起钥匙打开门。

慕决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野兽的。她扶着门框,随手擦了一下嘴巴上的鲜血,慢慢抬起眼睛看着他:

“这就是让我变强大的方法吗?”

一束月光照在她脸上,让她占满血腥的面孔诡异而可怕。

心魔淡淡一笑:“这只是开始而已?怕了吗?”

“怕。”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把心裏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她怕极了,生死边缘,她真怕死去之后醒不过来。

心魔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嘴角边淡淡的笑容看着她。

“可我不会退缩。”慕决坚定地看着心魔,野兽的鲜血让她更加坚定了信念。

她决不放弃!

“很好。”心魔点头道,“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冰部’杀手!”

慕决缓缓抬起手擦拭着脸上的血污,淡然一笑:“‘冰部’杀手!”她有最明确的目标!

心魔走进她和野兽战斗的小屋,藉着门外透进的清冷月光,心魔看见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恶狼。

这头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身体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短暂地抽搐几下,却让鲜血流得更加汹涌,最终,身体在心魔绝情的目光中渐渐趋于平静。

心魔蹲下去,脸上的表情微微惊愕。

这头野兽,竟是被她活生生咬死的!

回想她嘴边血淋淋的样子,和她擦拭鲜血时冷漠的眼底微光,心魔心中一阵紧缩:好狠心的人!

狼的头部已经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样子,血肉模糊,而它的脖颈,软软地垂在地上,显然已经断了。

这样的成果,心魔很满意。

相信接下来的实验,会更加成功吧。

憎恨吧!绝望吧!慕决,这样才能更加彻底激发你的潜能!

心魔回头看倚着门框抬头望月的绝色女子,一抹诡异的笑浮上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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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皇宫里正在为丢失了皇后娘娘而四处忙乱,今日一早,侍女发现皇后不在床上,便四处寻找,一直到中午,也不见皇后的影子,因此人人都急了。

此事自然也惊动了在前朝的大臣,摄政王立刻派出禁军在帝都里四处搜索。

“奴婢该死!”红喜跪在摄政王面前,一张小脸被泪水染湿了,显得楚楚可怜。

“你是皇后的贴身丫鬟,从小跟着,怎么连皇后丢了也不知道?”裕羲冷冷地说,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隐隐约约有种不安。

红喜一边啜泣一边说:“娘娘昨晚哭了整晚,奴婢也劝不住,娘娘不让奴婢在身边,奴婢便下去了,谁知道今早一看,娘娘竟然不见了……”

裕羲忽地站起来,一甩衣袖:“若是找不回皇后!本王就要你的脑袋!”

红喜连忙叩头求饶,摄政王的脚步慢慢远去,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姐,您到底去了哪里?

裕羲怒气冲冲从鸾合宫出去,迎面遇上来回报的卓扬。

“王爷,臣翻遍了全城,没有发现皇后的踪迹。”卓扬皱着眉说,“从现场看,不像是被绑走的,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那便说明皇后是在梦中或者……自愿离开的。”

“自愿?”裕羲冷哼道,“她敢自愿出走?”

卓扬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或许皇上的驾崩对她来说打击太大了,她原本就不是适合打打杀杀的人。”

“不管怎样!一定要找到她!”裕羲听完卓扬的话后心底一震。

他以前以为,把他的世界强加给她也没什么,现在才明白这种致命的伤。

只是心怀天下野心勃勃的摄政王,是宁肯舍弃感情也要追逐权利的人。

此时此刻,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那个女孩将来在他生命中会扮演什么角色,将会如何彻底地影响他的一生,所以他尚可已为所欲为。等到很多年之后他终于知道慕决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天涯各一方,在不同的立场上相互争斗,厮杀……

为了寻找皇后几乎出动了帝都的半数禁军,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强大的皇朝再也不能安稳如山。

皇上,太皇太后的相继离世已经造成了全国百姓惶惶不安的情绪,如果现在连皇后都失踪了,那更是雪上加霜。

而也因此,原本定在八月份的摄政王与洪州刺史明毅之女明竺雅的婚礼,也往后搁置了。

而此时,臣服于天朔皇朝强大国力下的各国开始蠢蠢欲动。

其中,北方游牧民族卑焽族渐渐将牲畜向南迁徙,加派大量军事力量于边境之上,大有南下挑衅之意。

在北方广阔的草原之上,卑焽族的朝廷里此刻也是波涛汹涌。

“父王?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前往天朔,他们的皇帝才刚刚死了!”

华丽坚实的王账中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声音,穿透了云层,向远处的天边滚滚滑过。

继而,一位容色绝丽的妙龄女子从王账中走出来,一脸嗔怒,甩着马鞭跳上马背,勒紧缰绳让骏马扬蹄长嘶的时候,还不忘帅气地回头道:“总之,说什么我都不答应!我就不去和亲!”

“飒蓝!你给我回来!”追出王账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在帐前跺脚,指着守衞道,“快把公主拦下!”

“谁敢拦我!”飒蓝公主举起鞭子,“本公主可不客气了!”

守衞犹豫了一下,却看到王上勃然大怒的脸色,便顾不得公主的怒气,强行上前拉住缰绳,迫使飒蓝公主从马上下来。

“父王!你欺负人!你欺负人!”飒蓝公主不依不饶地在草原上跺着脚,“天朔的皇帝早就死了!我过去和谁和亲呀!?”

卑焽王拉起飒蓝公主重新回王账中,压低声音道:“父王老实告诉你,让你去天朔,不是为了和他们的皇帝成亲?”闭了一下眼睛,卑焽王觉得说一句话都很累,“天朔的怀仁皇帝在几个月前已经册封了皇后。”

“啊——!”飒蓝一声怪叫,明丽的脸上布满了乌云,“他都成亲了!?”

“所以,父王不会让你区区做一个嫔妃,”卑焽王眼底闪过一抹狡猾,“你要嫁的人,是天朔皇朝真正掌权的男人,一个足以让我北方大草原的天神都顶礼膜拜的男人!”

飒蓝睁大了眼睛,似乎被卑焽王说话庄严的语气震慑住了。

“天朔的,”卑焽王说,“摄政王,裕羲。”

“摄政王?”飒蓝隐约听草原上的女子们私底下说起过,天朔的摄政王,才是那个国家真正的君主,不禁英明神武,而且年纪很轻。

虽然相隔甚远,可那位像神话传说一样来自另外一个国度的男人,却几乎成了这片广袤草原上女子们心中憧憬的良人。

“他尚未娶妻,所以你要在他册立王妃之前虏获他的心。”卑焽王说,脸上已经是十足自信的微笑,“凭你的美貌,他一定会为你倾倒。”

飒蓝先前不愿意的心情在听到摄政王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一扫而空。

她前往天朔,嫁给那个男人,光听起来,都这么么叫人心动。

“我明白了,父王。”飒蓝一改刚才的凶恶样子,笑容自信,“飒蓝一定会带给您比这更加广阔的疆土!”

北方草原上响起牧人的歌声,歌声飞翔在天空里。

已经有千万年历史的天朔皇宫,虽然经过无数代帝王的扩充修剪,可还是在烈日的焚烧之下显出历史苍颓的影子。

夏季里的阵雨刚刚过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芬芳,翠绿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叶子的纹理不断向地面坠落。

鸾合宫里处在一片悲痛的恐惧中。

摄政王裕羲坐在鸾合宫正殿的宝座上,将侍女端来的茶水点心尽数扔在地上,声音里已经不能压抑愤怒:“本王不相信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宫人跪了一地,颤颤巍巍不知道究竟该回答什么。

裕羲靠在软垫上,深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她没有在,果然是不好忍受的日子啊……

空虚,乏味,残缺……

为什么?

慕决……难道仅仅因为这个名字作祟吗?

“启禀摄政王,禁军统领卓扬求见。”

“进来回话。”裕羲懒懒地应声,卓扬进来跪下 道:“王爷,卑焽族已将日前增派往边境的军队向后迁徙三十里,并且卑焽王让人送来书信。”

卓扬递上一封书信。

卑焽王在信中表示他十分希望与天朔缔结友好盟约,并且愿意献上自己唯一的女儿,以作两国结盟的最诚心的礼品。

“和亲?” 裕羲皱起眉,“怀仁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至各国,卑焽王不会不清楚吧。”

卓扬看了他一眼:“回王爷,卑焽王的意思是希望卑焽公主成为摄政王妃。”

卑焽族特有的羊皮纸纸质轻脆,裕羲稍微收紧了手指,便听到羊皮纸发出独特的声音,就像压抑在胸腔里及时宣泄的一声呢喃:“摄政王妃?”

“正是。”卓扬答道,随即微微一笑,“看来卑焽王想效仿古人,对王爷使用美人计。”

“美人计,”裕羲仿佛听到一件有趣的事情,竟然大笑起来,“卑焽王的妙计!本王希望他如愿以偿。”

卓扬低头不语,摄政王的笑声已经说明了一切,卑焽王永远不可能如愿以偿,即便摄政王没有提前知道美人计,卑焽王也注定要失望,因为在见过慕决之后,卓扬不相信世间还有什么样的女子能打动摄政王。

卓扬发觉摄政王的笑声忽然停了,似乎有一阵很长的沉默,他抬起头望着这个主宰整个庞大帝国的男人,忽然在他的眉眼之间,发现一缕时光的烟雾,萦绕着他,仿佛将他拉入某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卓扬不禁有些担忧,低声叫了一声:“王爷。”

“嗯,”裕羲回过神,从某个自己也不甚了解的虚无之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只是忽然有一张面孔飞快在脑海中闪现。

他有些头疼,“继续调查皇后的行踪。”吩咐完之后,才起身回王府。

记忆中唯一和慕决有关的地方,是在宫外,九重宫阙,锁不住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

也许不应该心痛,可是至少,他在这几天,疯狂地滋生了一种名为思念的感觉。

他不明白,原来这就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