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墨染转目落在文老身上,笑了起来:“叔父终于记起我也是文氏之后了么?”安静地回望于他,语声仍是柔淡的。“当年我父身死,叔父将家母与墨染逐出平城,时便说了,外族之女所生,非你文氏。如今再来道是一族,墨染怎敢应下?”
“你……你不能这样公报私仇……我、我好歹是你叔父!”
文墨染再笑,目光柔而静:“孤儿寡母,身无分文,从塞外到中原,我与母亲行过多少路,受了多少苦……这些,不是旁人,正是你这叔父予的……当年若非被义父所救,墨染早已成了路边饿殍,今日换了另一位使臣前来,文老可还有攀亲脱责之言?”
长老文氏顿时哑然,自知不义在前,百口莫辩,既惭又恨又惧。
文墨染却已不再多言,面色转而沉肃,过分秀气的面容顿时变得阴柔冷冽:“两位长老此问,难道塞外孔家已然弄丢了奇谋录不成?”
厅内陡然更寂。
连带厅外跟随孔嘉自城西枯木林回来的武宗弟子都背如绷弦。
孔嘉回转目光,此时道了一个字:“取。”
取奇谋录。
除却文墨染,众人皆一震。
文阮两位长老更是目瞪口呆,傻站原地。
不多时便见一名身穿白衣蓝褂学子服的弟子双手托一厚厚卷帛行入。
“奇谋录在此,请大人过目。”弟子将手中卷帛径直托呈至文墨染跟前,低头恭声道。
文墨染眸光不动,自其手中接过了卷帛。展开一角。
在场之人无不翘首,神色各异,不觉间手心皆汗湿,有意无意地观察文墨染的反应。
约莫过了半晌,文墨染幽声道:“我代皇上而来,你等拿假的奇谋录予我一观,这意味着什么,你等可知?”
欺君之罪!
厅中之众全部一抖,瞬间汗流如瀑,竟是下意识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恕罪!皇上恕罪!”
“真的。”高坐首座的孔嘉静坐不动,不高不低地道了这两字。
文墨染慢慢伸手抚了抚卷帛上的字,浅浅的墨色晕染在指尖。
众人一见皆欲昏倒。
“文首是在说笑么?卷帛上的墨迹,最多干了不过三日,这一册奇谋录,如何可能是真?”
孔嘉皱眉,转头看他,又道:“是真。”
文墨染的脸冷了下来,将手中卷帛放下,同时斥道:“将文首拿下。”
厅内厅外众多官吏衙役应声而入。
孔嘉仍旧稳坐,只是五指一转,袖中寒铁扇泠然而出。
数名大内高手立即护到文墨染身前,拔刀而峙。
“文、文首!”孔家之人无不忧呼,满面惶恐,无措至极。“不、不可……”
却见原本冷面的文墨染一眼看见孔嘉手中之扇,眸光一恍。
……
“兄长所送之物我怎可能不珍惜?这寒铁扇乃玄铁所制,色深而沉,得来恐怕不易,我已是用不上了,他日若有缘我便捡个徒弟传些武艺,顺便将此扇送予他,以免兄长的心意束之高阁。”
“嫌为兄所送之扇不配你的衣饰,便说用不上;想要转送他人借花献佛却说是为免为兄心意束之高阁。江湖上都道你‘舌如蛇蝎狠毒’,可曾见过你这番舌灿莲花的功夫?”
那人满面悠然,朗声笑道:“旁人何须对他们舌灿莲花,这自然是兄长独享的福气。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只望你日后寻的徒儿,莫要像你这般能言善辩,巧舌如簧。”
梅疏影从容挑眉:“若与我有缘,自然是和我性情相投的,兄长说的这个,怕是有些难。”他道:“我如何也不可能寻个话都不会说的徒弟传授武艺吧?”
……
敛目而幽,文墨染抬手命左右之人退下,转而再问:“分明是近日所作,笔墨尚新,弋之先生为何直道这卷帛是真的奇谋录?”
孔嘉执扇静坐,仍是未动,只道:“是真。”
“……”
文墨染重又拿起手边卷帛,展开,自上而下横扫以阅。
眼中忽是一炙,文墨染手握卷帛,指下一重:“字字珠玑,竟似真的。”
孔嘉便回望文墨染,嗯了一声。
众人既惊又愣。
文墨染难以置信地猜测道:“先生……难道将奇谋录一句不差地默写在了这一册卷帛中?”
孔嘉便又嗯了一声。
众皆惊震。
“奇谋录总卷三千余章,字小如针,笔调深僻,艰深莫测,先生都记得?”
孔嘉:“嗯。”
“如何证明?”
“腰间垂绦,五色,丝计六百五十八根。”
文墨染愣了愣:“什么?”
那取来卷帛的文宗弟子代而答道:“文首指出大人腰间所挂的彩色垂绦,总共五色,共有丝线六百五十八根。”
文墨染微微敛目,唤身后内侍上前数了。
许久之后,文墨染沉吟不语,忽而手指站立身侧的一名大内高手,问道:“他先前曾于先生面前拔刀,先生可知他刀上钝痕几条?”
孔嘉伸手指来,口中道:“三;五;十二;七。”竟将四名大内侍卫手中长刀一一指过。
文墨染还未反应,此四人已露异色。暗暗向文墨染点头。
文墨染垂眸半晌,厅堂之内众人有震有惊、有异有思,无不诧然。
“却不知弋之先生……”文墨染抬首已静,柔柔淡淡的目光望向孔嘉:“因何要重新默写出这一卷奇谋录?”
众人便呆了呆,下时见孔嘉敛目而起,终于自高位上下来,神色冷冽地屈一膝而跪。“原册,被夺。”
孔家之人再度惊惧,无不惶然,全部跟随孔嘉扑通跪地。
“原册被夺,失羌人手,孔嘉失职,承罪。”
文墨染幽淡的眸光一寒,立时从椅中站起,立于孔嘉面前:“失奇谋录是亡族重罪,失羌人手是罪上加罪,此后被羌人所用危及大夏,便罪不可赦。”
文阮长老听闻此话,已是伏首在地,全身簌然。
“但……”文墨染垂目看着跪地的孔嘉:“你是活的奇谋录。”
文墨染直直看着孔嘉道:“于此塞外之境,奇谋录失羌人手,实难追回,他们若将其用于对夏国的战事,则孔家此罪难赎。”自内侍手中取过一枚刻有“叶”字的玉牌,文墨染语声更肃,一字字道:“今我代行圣旨,命孔嘉领中军参军职,即刻前往益州之地、主将巫亚停云麾下,助阵平乱,更防西羌与反军联手对夏之征伐。并伺机夺回奇谋录原卷。此战若胜,奇谋录夺回,塞外孔家免于死罪;此战若败,奇谋录终未夺回,孔家文武两宗带姻联之文氏、阮氏并罪诛连,无可赦者。”
众皆惶惧,伏地不起,心下已然向死。
文墨染将手中玉牌递与孔嘉:“请弋之先生,接牌,领旨。”
孔嘉静默片刻,抬头看向文墨染手中玉牌,下一瞬低头接过,面无表情地应了:“是。”(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