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了无数种在A大与他偶遇的场景之后,我拖着有点魂不守舍的身体回了家,掏出钱包拿门卡时一张照片滑落在地,捡起来,照片里是十六岁时的我,一头张扬的红发,浓浓的夜店妆,十分霸道地搂着身边另一个绿色头发的女孩儿,肆意大笑。
现实提醒着我,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把照片塞到了钱包自带的卡片后面,那段过往已不想再提及。
刚进门,发现跑到外地旅游的表弟已经回来,他们一家三口正窝在沙发里吃着水果,看着综艺节目。见我回来,表弟和舅妈同步地抬头瞥了我一眼又继续看电视,只有舅舅说了一句:“回来了呀,吃饭了吗?冰箱里有菜,你自己热热。”
“我吃过了,我先回房了。”
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个家永远不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永远。
突然很想外婆。
于是在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假。
外婆以前是跟我们一起住的,后来妈妈去世,房子被房东收了回去,我住在了舅舅家,外婆用自己的退休金还有外公留下的微薄遗产住进了养老院。
三年的时光,已经让矍铄的老人变得头发花白,辛苦了一辈子建立起的幸福生活,因为女儿的去世而蒙上了一层尘土,悲伤和难过褪去后,岁月给她留下了更深的皱纹以及日渐消瘦、虚弱的身体。
我走进房间时,外婆正坐在摇椅上半眯着,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听到有声音,她放在扶手上的食指动了一下,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她转过头,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光彩:“微微来了啊!”
血缘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总有一种预感让你知道,亲近的人在身边。
胸口像是被人轻碰了一下,微微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眼眶湿润。我走到外婆面前,半蹲在摇椅旁,轻声说:“外婆,是我。”
她握住我的手,望着窗外问:“吃饭了吗?”
“吃过了,还给外婆带了你最喜欢吃的枣糕呢!”
“头发是黑色的呢!”她欣慰地笑笑,“其实我们微微红色头发也挺好看的。”
“骗人!”我也笑,“你当时因为我染了红头发,好几天没跟我说话。”
“有吗?哎呀呀,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你这孩子,外婆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那么小气,因为你染个头发就不跟你说话?净瞎说。”外婆像个小孩子一样和我耍赖,点点老年斑的脸上带着孩童般的笑。
“好好好,是我瞎说,要不要看着电视吃点枣糕?我这次买的可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哟,排了好久的队呢!”人们都说老人年纪大之后就会像个孩子,年轻时不怎么爱吃甜食的外婆,这两年总是吵着让我给她带各种甜品,奈何医嘱不让多吃,每次我带的少了都要碎碎念上好久,活脱脱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
打开电视,上面演的是一出十分狗血的所谓年度巨制,女主人冲把小三儿子带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大吼大叫地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难道忘记了吗……”一大串的发家史之后,女人痛哭流涕,男人无可奈何,小三儿子幸灾乐祸,实在吵得厉害。
我拿起遥控器想要换一个台,外婆衝着我摆了摆手:“就这个挺好的,这个女人啊,长得和你妈妈特别像,我爱看。”
“外婆……”
“我没事儿,就是看到这个女人啊,又想起你妈妈了。说来也怪我。”她望着电视里尖声喊叫的女人,透过那个女人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小的时候有我和你外公宠着,结婚之后有你爸爸宠着,我们都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给她。在离婚前的那三十多年,她过得太过于顺风顺水,所以在遭受了那样的打击之后一蹶不振。一个那么宠爱妻子的男人会突然有一天就那么决绝地走了,我们没想到,你妈更没想到。”
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忘记,妈妈的离开是我和外婆心裏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曾经有段时间我很害怕见到她,一旦见到了就会忍不住抱头痛哭,我讨厌那么脆弱的自己。
“见到你爸爸了吧?”外婆突然问我,这句话从一见面的时候她就想要问我了吧,眼神里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我早就看到了。
我点点头,把在咖啡店见面的事情拣了重要的部分说了,没有提他的悲伤也没有提我的痛楚,就像是我和我的债主一次普通的见面,他给了我一笔钱,我接受了,但是我会还给他的。
“微微啊!”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不要恨他,他毕竟是你的爸爸。”
“可是他不也是抛弃我和妈妈的人吗?您知道的,他离开后妈妈有多难过,我有多难过。”我委屈地趴在外婆的膝盖上,哽咽着,“外婆,只有这件事情我可能没有办法听你的。”
“你这孩子和你妈妈一样一根筋,认准的事情总是不轻易改变。”外婆抚摸着我的长发,轻轻叹气,“外婆只是不想你跟你妈妈一样累,你懂吗?”
“嗯。”我闷哼。
“外婆也不强求你原谅他,但是答应外婆给他一个机会,即使有一天外婆不在了,也走得安心点。”
“你怎么又乱说话了?”我不满地嘟嘴。
“是外婆乱说了,都是外婆的错,微微不生气,陪我一起吃枣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