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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葬礼那天,我穿着黑色的衣服搀扶着外婆,看着一个个亲戚麻木地走着过场,说着客套的话。我麻木地看着人来人往,眼睛干得生疼。

外婆紧紧攥着我的手,颤抖着,倔强地、笔直地站着。

我以为眼泪已经流干,可在看到那个男人出现时,我还是不可遏制地哭了起来。

“滚!你给我滚!”外婆吼着冲到他面前,捶打着他,“你害死了我女儿,你给我滚啊,她不需要你祭拜,滚啊!”

“妈,对不起。”男人低着头,任凭老人打骂。

“我不是你妈,我也不需要你的对不起,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妈,你冷静下,冷静下。”舅舅和舅妈拉开了外婆,对男人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快离开。

男人鞠了一个躬之后转身离开,看都不曾看过我一眼。

我的心像是被刺了很多刀,疼得几乎站不住了。

“知微,还不赶快过来扶着你外婆。”舅舅对我喊了一声。

听到这个声音,男人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突然想起的惊诧,也有无可奈何的决绝。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多想再喊一声,爸爸。

然后,迎接我的却是又一次地转身离开。

哪怕过了三年,我仍旧没有忘记那个转身,没有忘记他离开时的那个眼神。

也是那个眼神让我明白,我的世界里,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了……

外婆抓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微微不哭,你还有外婆,外婆不会扔下你的。”

我重重点头:“嗯,我不哭。”

虽然搀着外婆,但我的眼神始终没有从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离开,直到舅妈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疯了一样冲出殡仪馆,大门的把手撞在身上,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肋骨处的疼远不及胸口的痛。

“微微……”外婆的声音消失在身后,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焦急地四处奔跑,四处寻找。

和一个个黑衣人擦肩而过,撞到肩膀时,我慌乱地说一句抱歉,然后继续奔跑,只为了追寻那个身影。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找,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来来往往的只有悲伤和麻木的人,却都不是我想见到的那个。

回到灵堂,恰好遇到舅妈和几个亲戚聊天,或许因为我站在角落里,他们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知微刚才是冲出去了吗?这丫头该不会也跟她妈一样,是个疯子吧?”

“估计是出去追她爸了吧!唉,那个男人也是没良心,老婆死了,自己的女儿也不带走。”舅妈说。

“她爸不要,你们家老太太该不会让你养吧?哈哈,这下你可倒霉咯!”

“哎哟喂,你可千万别吓我,我可不要这种累赘。”

“这么大一个丫头,上学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想想都头疼。”

“可不是,也怪她妈,活着的时候疯疯癫癫给我们找麻烦,死了还要留这么个祸害,还不如一起死了干净。”

没人接舅妈的话茬,一群人面面相觑之后,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散了。恶毒的话,不是每个人都敢说出口的。

那么冷的声音,那种锥心的痛,让我忍不住浑身战栗。

这个世界如果它愿意,大概有一百万种,可以让我倒下的办法。

可是,让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最恶毒的言语,最残忍的离开,都是来自最亲近的人。

从小到大,我妈总爱跟我说,人哪,活在这个世界上,谁不在看谁的笑话呢?

曾经洞察人事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到死了,她也没有幸免,再一次沦为最可悲的笑话吧!

……

葬礼之后,一切又都冷清下来,外婆拉着我的手站在了舅舅舅妈面前,他们阴沉着脸,尤其是舅妈,她像看仇人一样剜了我一眼。

外婆拽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后。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表情,满满的都是厌恶和嫌弃。

舅舅艰难地挤出个笑问:“妈,我们刚做好饭,一起坐下吃吧,不要在门口站着了。”

“我今天来做什么你们应该也明白,你姐姐以前没有少疼你,现在她去了,以后知微就跟着你们两口子过吧!”外婆说。

“妈,我们两个赚钱也不多,养一个已经很吃力了,再养一个真的……”

“你闭嘴!”外婆打断舅妈的话,抬头看着舅舅问,“我就问你,行还是不行?”

“妈,我们……”

“如果不行,今天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裏了。”

舅舅为难地看了舅妈一眼,得到了一记恶狠狠的“眼刀”。

那个眼神终是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出“还不如一起死了干净”那样的话了。

累赘,是我的代名词。

最终舅舅拗不过外婆的以死相逼同意了,但是只答应照顾我到高中毕业。听到这些,舅妈直接转身走进卧室,摔门的声音大得似乎整个家都在颤。

两天后,我从外婆那里搬进了舅妈家的储物间,狭小|逼仄的空间带着浓浓的腐朽味道。房间里只有四样家具,角落里一张只能平躺下一个人的窄床,床头一个可拆卸无纺布衣柜,还有桌角垫了块板砖的写字台和一张只有在路边摊才能见到的塑料凳子。

坐在墙角,舅舅和舅妈的吵架声一清二楚,表弟不想听到这样的吵闹直接申请了住校,而我为了生存,只能接受这一切,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父亲那个称呼和母亲的死一样在我的胸口留下烙印,那些曾经的,快乐过的一家三口的时光成了我心底不可触碰的禁忌。每每梦到那一切,都会在梦中笑着,现实中哭着醒来,梦里有多快乐,现实就有多绝望、多无助。

如果可以,我希望有一块神奇的橡皮擦,它能擦掉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无论快乐和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