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层林尽染,都城已悄然换上金黄色的新衣。
碧池居后院的正中央,有一方红木搭成的高台。高台之上人影憧憧,排排清丽佳人翩翩起舞,妖娆婀娜,摇曳生姿。天地间,丝竹歌乐袅袅回荡,发出悦耳的靡靡声响。
为首的姑娘一身浅紫百褶裙,本就粉脸含春的面容随着舞后轻喘,别添几分娇媚。
在瑶池的另一端,相连着一个圆台,台上跪坐着一个边弹边唱的姑娘。
“晴苏,你的右手再抬高些……对,就是那样。”从舞台中央传来的,吴侬细语带着几分柔媚。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看台,正一板一眼地纠正姑娘们的舞姿,待领舞的女子,将动作调整到白衣女子口中的位置,那姑娘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向那圆台上的歌女,轻声说道:“云婉,明日你唱‘秋风词’的时候,用白纱遮住脸。”
弹琵琶的姑娘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困惑地问道:“可是,为何要用白纱遮面?”
还未待白衣女子替她解惑,先前与云婉合奏的蓝衣女子则在一旁嘲弄:“呵,因为男人都贱,你越是朦朦胧胧让他看不清你容颜,他就越想看。”她本是在盘膝抚琴,待曲终后,便已缓缓起身。
白衣姑娘轻轻瞪了一眼那蓝衣女子,笑着对云婉解释:“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即是求不得,那就让宾客只闻你声,却不见你容……这样,岂不是更心痒难耐!”
云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由衷道:“二位姑娘说得是,云婉受教了。”
这时,白衣姑娘拍了拍手,笑道:“姑娘们,来,我们再排一次。”
阁台上的众女齐声应道:“好。”
白衣姑娘和蓝衣女子让出位置,缓缓从旁边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白衣女子,柔若春花。
蓝衣姑娘,凛若冰霜。
先前领舞的晴苏、唱歌的云婉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胚子,但与这二女站在一块,这音容相貌瞬间就被比了下去,好比是伴月星子一般,瞬间变得黯淡无光。
……
长廊外,朱亭中。
有两个女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烨儿,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竟然把琉璃和梦溪请了过来,要知道,她们可是听雨轩的台柱子,你究竟如何做到的?”
叶清歌有些好奇。
音烨面上波澜不惊,向着叶清歌解释着:“属下也就是多跑了几次腿,还是三爷面子大,琉璃姑娘一听碧池居背后是三爷扶持,自然对属下礼遇几分。”她见叶清歌陷入沉思,继续说道:“何况,这二位姑娘年龄渐长,便生起了荣休的念头,兰亭风景虽好,但并非是姑娘心之所向。”
叶清歌意味深长地笑了:“呵,是看中京城王侯云集,公卿满座吧。”
音烨听出那笑声透着几分嘲意,扬眉浅笑:“主子慧眼,自烟雨阁一年前没落后,凝香馆、凤鸣院、潇湘楼都在明争暗斗,互相较劲。若我们要在短时间内扬名,属下也只能另辟蹊径,主子莫怪我鲁莽。”
叶清歌一怔,吃吃笑道:“我又怎会怪你,先前,我也有过这念头,想从江南招些成名的乐伎来打打名气,可始终寻不到合适之人,却没想到,你不但先我一步,竟还把三大名姬之首的琉璃给请了来,烨儿啊烨儿,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叶清歌秋波流转,又深深看了眼音烨,眼底抛出的媚态让身为女子的音烨都险些招架不住。
音烨视线有些躲闪,不敢与之对视,她自谦道:“主子莫要再夸我,这二位姑娘与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京城其他馆子名气虽响,但皆有一手□□的头牌,二位姑娘名气大,性子傲,多半不愿屈居人下。这碧池居刚成立,又有三爷扶持,二位姑娘也是经过一番考虑,才随属下来了京城。”
叶清歌似乎很满意瞧见音烨羞涩的一面,笑吟吟道:“嗯,你说的不错,各取所需——我需要她们的名气,她们也需要我们足够的重视。”
音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秀美清冷的面容拢起清愁,她叹了口气,显得甚是无奈:“只可惜,这二位姑娘性子刚烈,又打定主意寻个归宿,若是主子强要二人去卖身陪笑,我恐怕二位姑娘会心生怨怼,她们肯纡尊降贵,也是冲着我曾许诺,不会勉强她们。”
叶清歌愣了下,见她一脸局促,似是生怕自己的自作主张惹恼了自己,便展颜一笑:“呵,我以为是什么事?她二人既是天下闻名的大家,自是有自己的傲骨,怎用得着去做那低贱之事?你放心,我会保证她们清清白白的荣休,寻个好归宿。若是她们有幸成为京城哪个权贵的妻妾,那碧池居也会面上有光——”叶清歌刻意停顿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更何况,她二人都是外人,又怎能勾搭上我看中的‘猎物’。”
音烨见叶清歌并未生疑,暗自松了口气,她点头称是:“音烨明白,我会让姑娘们私下注意,不让二位台柱子发现端倪。”
叶清歌怔怔地凝视着远处的两人,目中精芒闪闪,淡淡地道:“嗯,她两也是可怜人,吃喝用度上别怠慢了,这叶瑞的钱——不花白不花。”
“属下遵命——”
过了片刻,叶清歌又感慨道:“这琉璃位列三大名姬之首,声名姿貌犹在我之上,今日一见,果真长得是我见犹怜,只可惜,如此一个色艺双全的佳人,却还想着委身于那些臭男人,着实可惜了。”叶清歌前头的话还透着几分惋惜,到最后一句,则暗含嘲弄。
“……”音烨心头一颤,不知从何作答。
叶清歌倚柱自嘲着:“呵,不过,我也没资格嘲笑她,我比她们来得还要傻。”
“……”音烨依旧默不作声。
叶清歌见周遭无声,便将投在远处的视线收回,移向一旁的音烨,“烨儿,你会同她们一样,最后离开我,去做男人的妻妾么?”
音烨见叶清歌眼中炽热,心中涌起一丝异样,她压下那股怪异,顺从道:“主子忘了么?音烨说过,此生绝不生离主子。”
叶清歌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眼底止不住涌出欣喜,但一听她又拘泥主仆身份,忍不住娇斥道:“烨儿,你怎么又唤我主子。喊我清歌,唤我清歌。”那口吻满满都是女儿家的撒娇姿态,全然没了平日的疏离冷冽。
音烨迫不得已,轻唤道:“清歌。”
叶清歌忽然柔柔倚向音烨肩头,幽幽道:“烨儿,不要负我,不要像他那般负我。”
音烨心念一动,小心试探着:“清歌说得他?可是少主?”
叶清歌气息陡然一滞,双瞳变得格外晦暗:“他,是世上最冷血的男人,他没有心,他的眼中只有权势,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一颗被利用完就可随意抛下的棋子。”
音烨轻轻拍着叶清歌的肩膀,沉声道:“那就不要当棋子,离开他。”
叶清歌眼底刹那间有些失神,怅然若失道:“这话说是轻巧,但哪里是我的家……”
叶清歌把玩着音烨垂下的发丝时,忽然像是想起某事,轻声问道:“烨儿,上次我让你打听的人,你可探到什么?”
音烨心底一颤,问道:“清歌说得可是云少爷?”
叶清歌点了点头:“嗯。”
音烨见叶清歌的神色平淡,似乎看不穿她的心思,她拣了些公开的信息,小心翼翼道:“奴婢打听到,这云少爷生得是高大威武,相貌堂堂,乃是叶家年轻一辈的翘楚。至于云少爷的生母,在他十年那年就因病过世,云少自幼跟在老夫人身边长大,弱冠之后,便去了叶家军磨练,这几年在叶家军颇有令名,叶寒也有意想将天玑军交付于他。”
叶清歌冷笑,脸上展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哼,假惺惺,他可有两个儿子,会那么好心把天玑军拱手让给仇人之子?”
音烨继续道:“叶寒的想法,属下猜不透,但打听出来,叶寒确实对云少还算不错,崇武十八年,叶寒替云少爷配了亲事,对方是泉州刺史之女,夫妻婚后也算和睦,不过二人成亲两年后,叶夫人不幸染病过世,传闻云少思念亡妻,便不再续弦,到现在仍是孑然一身。”
此话一出,叶清歌总算有所触动,她怅然道:“他也是个可怜之人,从小就认贼作父,寄人篱下。”
叶清歌感慨完后,又问道:“他与叶瑞关系如何?”
音烨未曾犹豫,据实作答:“瑞老爷对云少爷还算不错,但与叶承启、叶承平两兄弟就走得不近了,曾经还有过几次争执。”
叶清歌一听,忽地杏眼含嗔,不屑道:“哼,这叶承启、叶承平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在他爹面上,我恨不得挖出那对兄弟的眼珠子。”
音烨脑海中浮现那对兄弟□□熏心的模样,也就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次平乱,云少立下赫赫战功,小皇帝对他颇为欣赏,看来是有意栽培云少。”
“嗯,他与我虽是素未谋面,但也算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若他有点出息,那父亲也能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若他是个不成材的废物,又或者妄图挡在我跟前,毁我大事,那我也不必心存愧疚,而对他手下留情了。”叶清歌唇线微扬,眼眸冰凉而又冷静。
“……”音烨不置可否。
叶清歌沉默半响后,将手凑了上去,替音烨拢起鬂发掉下的几缕发丝,柔声道:“再等等,只需再等等,等我练出蛊王后,我就自由了,也算报了义父多年的养育之恩。”
音烨似乎早已习惯叶清歌对自己的过分亲近,只是抬眸瞥了她一眼,问道:“教主是准备有所行动?”
叶清歌眸中发一亮:“嗯,这京城太静了,太静了,像是一潭死水。是该放几条鱼进去,热闹热闹了。”
齐王府,高烛华灯下,几个相貌姣好的丫鬟流水式地送上刚温热过的酒菜。
韩王盯着身旁的侍女,目光放肆地落到她高耸的酥胸,顿时心中一荡,借着丫鬟奉酒之时,抬手摸了上去,待那侍女红着脸离开,方才收起猥亵的笑意,道:“三皇兄,你这府上也太清净了,平时那些跟在你后头巴结的官员呢?”
齐王摩挲着手中光滑如璧的白玉金杯,目光有些涣散,他缓缓道:“估计都去给十二妹妹贺喜去了。”
“这小十二,不过是个公主,生下的孩子连个封号都不会有,这群人用得着这么殷勤?”韩王的口气满是不平。
身旁的吴王笑道:“五哥此言差矣,我们的十二妹妹可是陛下胞姐,这夫婿又是中书侍郎,这生出来的孩子估计比你、我诞下的子嗣,还要来得金贵。”
韩王一听,脸色更差,讥讽道:“哼,这陆杭又没封侯,不过就是个中书侍郎,不过这小子可比那个姓江的滑头多了,确实不好对付。”
吴王摸了把下颚的胡须,也略显不屑:“江大人清高着呢,活像个油盐不进的圣人。之前阮大人还和本王抱怨着,说九公主这些日一直对着他发难,我看八成是那个姓江的,在九妹妹跟前嚼了舌根。”他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欸,你们说,这两个人,是不是……啊,呵呵。”
齐王瞧见二人古怪表情,哈哈一笑:“九弟勿要信了那些风言风语,江大人为人端方,与九妹妹之间不过是同僚情谊罢了。”
吴王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也对也对,那些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确实不足取信。”随后,又感叹道:“三哥,上次陛下为了两个低贱的宫女把你禁足,你可得想个法子挽回圣眷,且不能再让那个姓江的趁你不在,兴风作浪。这宗室里面,可就指着你给弟弟们撑腰了。”
楚商不蠢,自然听得出吴王这是有意挑唆,想让自己给他出头,寻一寻那江臣彦的晦气。
之前,吴王的管家疏通了关系,给自己的弟弟谋了份刑部司狱的肥差。可没想到,江臣彦联合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把刑部里里外外查了个遍,那些走后门的官员一律停了职。